鸳鸯错(2)

杜老爷的丑闻

王老六记录的,是杜老爷当年的一段丑闻。

杜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英俊风流的人物,他曾有个过命的结拜兄弟,那个人就是王老六妻子口中的庄文成,只是后来两个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并差点儿为此反目成仇,说是“差点儿”,是因为庄文成最终成全了杜老爷,一个人走了。

那个女人就是杜洪锦的生母—秦秀莲。

按理说故事本该皆大欢喜,但世事无常。几年后,风流成性的杜老爷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在外面拈花惹草,那个杜府的小少爷就是他在外面的“野种”,秦秀莲终日郁郁寡欢,缠绵病榻,没多久就去世了。

再后来庄文成游历归来,发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杜老爷活活气死,便心生报复,挑唆王老六趁机勒索。

杜洪锦看完后遍体生寒,细细想来,虽然父亲对他们兄弟俩都不错,但的确是更加宠爱弟弟一些。如果王老六所写属实,那么他要勒索的可能未必是自家弟弟的性命,而是关于弟弟出身的丑闻。那缺失的一角纸张,会不会是被父亲自己撕去的?那个王老六跟弟弟的横死,大约跟那个庄文成脱不开干系。

杜洪锦年方十五,到底是血气冲动的年纪,他气冲冲地跑回杜府,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杜老爷正端着一碗药往花盆里倒,闻声手一抖,药碗掉在地上碎成了两瓣,他皱了皱眉:“不晓得先敲门吗?你的礼数都到哪里去了?”

杜洪锦也是一怔:“爹,你为什么不喝药?”

杜老爷身体不好,几乎是常年把药当饭吃,但这次居然没喝,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淡淡地道:“你娘跟你弟弟都走了,我活着也是个拖累。”

杜洪锦闻言眼眶一红,但想到自己的来意,硬是咬牙忍着问道:“你真的还爱我娘和弟弟吗?爱我娘怎么会在外面拈花惹草,疼小弟怎么会因为顾忌自己的丑闻宁愿不去报官?爹,你和庄文成之间的过往,我都知道了。”

杜老爷蓦地回头,手指颤了颤,半晌方道:“是我对不起他们。但现在我只有你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没有遗憾了。”

杜洪锦看着他,慢慢点头:“那爹也要保重身体才是,以后就是咱俩相依为命了。”

杜老爷像是很开心,一连串地应“好”,杜洪锦没再说话,他瞥了眼杜老爷身后的两盆花,眼神黯了黯,转身走了。

还一笔鸳鸯债

冬去春来,草木枯荣交替,眨眼又是一年。这一年,杜老爷的身体越来越好,终于不用再端着药碗当饭吃了,杜洪锦却变得沉默起来,眼神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院中花团锦簇,蝶舞纷飞。杜洪锦坐在石桌前,仰头灌下一杯烈酒,视线扫过杜老爷书房的窗台上放置的那两盆花,枯叶凋零,杜洪锦知道,它们再也不会开了。

杜老爷过来寻人的时候,杜洪锦已经酩酊大醉,他举着酒杯笑呵呵地道:“爹,儿子今天高兴,您陪儿子喝几杯吧?”说着不等回话,一仰而尽。

杜老爷劝阻不及,叹了口气,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很烈的酒,却也让人痛快,杜老爷道:“许久不曾如此畅快了。”

“爹,您还记得今日是娘亲的忌日吗?”杜洪锦醉眼迷离,歪歪扭扭地给杜老爷又倒了一杯,杜老爷抬头看了他一眼,“爹自然是一日不曾忘记,只是不想提起来让人徒增伤心罢了。”

杜洪锦就开始呵呵地笑起来,杜老爷刚要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惊惶道:“你竟然给我下毒?”

“你果然是不记得了,今天根本不是娘亲的忌日。”杜洪锦还是笑着,并不理睬他的话,笑容凄然绝望,“不过,大概会是你的。”

“不,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父亲。”杜老爷伸手想去抓杜洪锦的袖子,却抓了个空,“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杜洪锦冷笑:“你不是我的父亲,你是庄文成!我的父亲,我的弟弟,全都被你害死了。”

最开始怀疑他,就是从那日撞破他将汤药倒进那两盆花里。那两盆花是很久之前杜老爷和秦秀莲一起种下的,秦秀莲死后,那两盆花就成了杜老爷的宝贝,连他和小弟都不能碰一下,生怕给糟蹋了。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这些往事里全都是杜老爷对自己妻儿无尽的宠爱,可是他竟然会因为王老六的一纸书信,就把这一切全盘否定了。

后来杜洪锦开始有意识地观察,他发现杜老爷每次都会偷偷地把汤药倒掉,但身体却在一天天变好。他发现杜老爷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铜镜梳妆打扮,在“杜老爷”的脸皮下,还有着一张陌生的脸。

原来当初庄文成告诉王老六的故事都是假的,他利用的只是王老六的贪念而已。其实当初秦秀莲看上的人不是杜老爷,而是庄文成,只不过后来庄文成喜新厌旧,始乱终弃,当时秦秀莲已经怀有身孕,她在寻死的时候被一直迷恋她的杜老爷所救,后来两人便来到了固城县,孩子出生后,取名杜洪锦。

这一夜,杜洪锦遣散了所有的家丁,然后一把火,烧了整个杜府,火光中杜洪锦忽然仰头一笑:“你不是我父亲,永远都不是。”笑罢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当年的一笔鸳鸯债,到头来,终究还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