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这还不是吃了我的鱼苗才下的蛋。”奶奶和三爷爷的谈话被迫中断,她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蛋,继续心疼池塘里的鱼苗。
“鸭蛋好,鸭蛋清毒。”三大爷扶着烟杆笑道。他扭过头对我说:“灵儿,你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鸭蛋?要是能捡到两个,晚上就叫你婆婆炒给你吃。”
我把鸭蛋交给奶奶,她虽然脸上一副不欢喜的模样,却小心地拿着鸭蛋回家,放到厨房的筲箕里。我又跑回池塘边,沿着水边的田埂慢慢探查,看看草丛里还有没有鸭蛋。一圈探查下来,又捡了两个鸭蛋,想到晚餐可以吃炒鸭蛋,心里都乐开了花。第二天回家,我得意地向母亲说起捡鸭蛋的事情,并且将3个鸭蛋说成4个,以此来显示我的能干。
“你是运气好,这是放鸭子的人漏捡的鸭蛋。”母亲淡淡地说道。
“漏捡的蛋?”我颇为不解。
“鸭子在水里吃了鱼虾,就会下蛋,放鸭子的人当然要把蛋捡回去啊。他养一只鸭子费那么多工夫,就是靠卖鸭蛋来赚钱的。”
“菜场就没有鸭蛋卖。”我鼓鼓腮帮子。
“鸭蛋腥,谁天天炒来吃?放鸭子的人都是做成咸鸭蛋、皮蛋拿去卖的。”母亲笑着为我解释。
菜场外面的马路边上,从清早到上午都蹲满了卖菜的农妇,多是卖一些自家菜园的时令蔬菜,有人卖自家做的咸菜和豆瓣酱,也有卖鱼虾的,还有提着小篮子卖咸鸭蛋的。每年到了端午节前,卖皮蛋的就多了。咸鸭蛋如果腌得好,黄心能够流油,我是爱吃的,但我只吃黄,不吃清,比较浪费。皮蛋我也喜欢吃,有几年的夏天,我每天傍晚都会拿5角钱去街对面的小卖铺买皮蛋吃。听了母亲的话,我开始羡慕赶鸭子的人,因为他们天天能够吃咸鸭蛋。当我将这幼稚的想法说出来时,母亲却笑了。
据母亲说,我姑姑从前是放过鸭子的,三叔也干过这个工作。父亲家里有兄妹4人,生活一向拮据,大伯和父亲成绩好,爷爷对这对双胞胎寄予了最大希望,把所有钱拿来供大伯和父亲念书,让成绩不好的三叔和姑姑辍学养家。
姑姑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干不动农活的她得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帮别人家放鸭子。姑姑每天早上拿着竹竿从家里出发,晚上才回来。她放鸭子时,奶奶会给她准备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干粮,等到中午的时候,在野外找条小溪,鸭子下水玩耍,她就用石块垒个小灶,生上火,把挎包里的饭盒放在火上加热。垒灶需要技巧,要懂些力学和空气流通的知识,水边湿柴又多,她常常点不着火,坐在野外一个人抱着冰冷的饭盒哭泣。她因为营养不良,长得很瘦小,鸭子不听她的指挥,她总是追着鸭子跑,追不上了就在后面哭。晚上回家,不是鸭蛋收得太少,就是鸭子丢了一两只,暴躁的爷爷总是骂姑姑。村里很多人都见过姑姑被骂哭的场景,连母亲也看见过,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爷爷心硬,在心里可怜姑姑。
等到姑姑长大了几岁,能够接手全家的家务时,爷爷就让三叔出来放鸭子,这次放的是自家买的鸭子。三叔身体好一些,男生胆子也大,这个工作做得比姑姑轻松,但是每晚回家一样要挨骂。爷爷是个读书人,凡事讲究科学和证据。家里的鸭子他点过数,250只母鸭,一只鸭子一天下一枚蛋,扣除早上在窝里捡到的蛋,晚上回家时要点数,凑不齐250枚鸭蛋,碗口大的拳头就雨点般落到三叔头上,打得他头上鼓满青包。等到自己的孩子都已经成年时,姑姑和三叔说起爷爷依然充满埋怨,这怨气和他们被迫小小年纪去放鸭子的经历分不开。
现在农村里条件好了,很少再看到放鸭子的人。“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这样的情景也只能存在于儿歌之中了。
夏天的时候,看着鸭子们摇摇摆摆过马路,滑稽又欢乐,实在是好玩,而鸭子经过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总能捡到鸭蛋。如今的乡村生活已经告别了田园牧歌,走向工业化,放鸭子的人早已经消失在路边,再也不会在小溪边拾到捡漏的鸭蛋了。想吃鸭蛋,还是乖乖地去超市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