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老家,过了一夜,第二天回来时天色已晚,落日熔金,开着车子往城里赶。收音机里播放着《秋日私语》,此时此景,让我情不自禁地把车子靠在路边停下来,摇下车窗玻璃,看着夕阳西下,听着寒蝉的嘶鸣,我不禁潸然。
车子停下来,我低头看见大片的韭菜兰在开放,纯白的花瓣素雅洁净。隔着一排垂柳柔依的枝条,是一道小河,满河道是田田的叶子,河的对岸水边是一丛稀疏的芦苇,更远便是连绵的稻田,几只白鹭悠悠地从水田间飞起又降落。红红的大太阳就在无际的稻田的尽头,颤颤地着陆。我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捋着已经叫不出名字的青草,分明感到了一丝湿滑的凉意。
啊,是露水。
曾经多少次漉湿我裤管的露水,久违了的露水,今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你。该是白露节气了。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又到秋天了。
二十四节气中,我喜欢清明、谷雨和白露,我私下里认为最富有诗意的非白露莫属。清明谷雨,正是万紫千红,草长莺飞的烟花三月,春日载阳,万物萌生,一派生机。而白露则是处在夏秋之交,阳气渐退,阴凉渐生,处在万物由盛转衰的阶段。早晚的气温明显凉爽。甚至老人和小孩要加件长衣。俗话说:“交了七月节,夜寒白天热。”炎夏溽暑将尽,秋风渐起,凉意徐生。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走进秋天里。树叶未黄,知了嘶鸣,一点秋的影子还没有呈现,除了气温在悄然变化。
今天早上起来,坐在院子里,看淡黄的槐花的落蕊,铺满一地。篱笆上的牵牛开着湿漉漉的紫色的花。丝瓜藤上一盏盏黄花大概在鸡鸣之前已经绽开。架上的南瓜的颜色,一天天地变浅。葡萄却一天天变深,每一枚的下面都缀着露珠,闪闪地发亮。太阳光照在西边人家的东墙上,随着树影在晃。
二哥、二嫂,已经下地了。还真不知道,这个时令,大清早要做什么农活。便起身去村后的河边一看究竟。出村就有草,有庄稼,齐人高的玉米看上去正该煮着吃。窄窄的小道,被草挤得落不下一只脚。凉凉的清露把膝盖之下的裤管漉湿了,凉凉地缠在腿上,皮鞋也是湿的,沾着草星儿,越走鞋子越沉,鞋上的露水把路上的干土和成了泥坨粘在鞋底上。好浓的露水呀!
露水从开春无霜了就有,为什么直到秋天才出现两个几乎紧挨着的节气用露来命名呢?
小时候,奶奶说,害眼病,只要早上用手撸韭菜上的露水洗脸就会好的。我还真的这样做过。清凉的露水带着韭菜的特别的香味,抹在脸上真叫爽,凉丝丝的,让你不禁要把几行韭菜上所有的露水都给糟蹋了,还会蹲下来,像羊吃草一样地咬上几口鲜嫩的韭菜,和着露水咀嚼吞咽,微辣的韭菜香在齿颊间回味良久。
河滩上的沙土,更让我的皮鞋难堪。索性脱掉它,用手提着。凉凉的沙土从趾缝间漾出来,伏在了脚面上,痒痒的。早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于是我玩起了童年的游戏:种瓜。用细树枝顺着脚的外沿画出一个个印子,稀疏地分布在一个方形的框里,那是瓜。又把手的印子画上,那是叶子,用小棍画出缠缠络络的藤蔓。还没忘画上一只小狗来看瓜。
看了一会儿河。一河道的浮藻,碧绿一片看不到水的影子。想找哥嫂,看来很难。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于是决定回家。光着脚,专拣草棵上踩,凉凉的露水有十几度,从脚心直窜到脑门,提神。厚厚的草甸踩上去,就是天然的脚底按摩器。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头都见露水,祖祖辈辈,踩着露水下地,踏着露水回家。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三):“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这可以说是农人们辛苦劳作的写照。
露水,是晴朗夜空下天地涵毓的精灵,每一滴,都是似清澈的眼睛。难道是银河直落九天迸溅的飞沫?露水在草尖上逗弄,荷叶上的滚珠,在夜幕下一切一切的生灵上凝聚,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伴着流萤、蟋蟀、青蛙;伴着星星、月华,静悄悄地滋润万物。
猛一抬头,黄黄的月亮,已经挂在中天。我想她也许今晚跟白露有个约会,才早早地出来。
我发动车子,不再打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