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厂,妻子来船探亲,她劝我休假。我很矛盾,我怕接班的船员对“洋洋”没有感情,更怕它被人卖掉,回不到它的故乡。
妻子说:“你真犯傻,海那么大,你放到海里去,命大它就活着,你心理平衡了就行了吧!”
我想想也是,便找一个中午,与妻子下船,用行李车拉着“洋洋”来到船厂西边一个工人专用的小浴场,妻子说:“你就带它下水,它要走就走,它要回来再说。”
正值退潮,岸边的水刚刚齐腰深。“洋洋”见到久违的大海,几下子就无影无踪了。我想放走它是真心实意的,但那一刻我丢了魂似的,哪还有心思游泳。我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连喊几声“洋洋”,都没有回应。
妻子说:“别指望它回来了,咱们走吧!”
我穿好衣服,高喊一声:“洋洋,再见了!”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向船上走去。
没走出几步,我回头时突然发现,“洋洋”的小脑袋竟然钻出水面,它见我们几个已经离开水边,也爬了上来,甩甩头,发出一句我永远也无法破译的语言,然后很笨拙地向我们追来。妻子见状,不顾一切地跑回去抱住了它。看来几天下来,她也喜欢上“洋洋”了。
这年10月末,天遂人愿,我船又一次来到挪威,在摩城外港斯托克沃格港锚地抛锚,等待进港消息。
这是我发现“洋洋”的海域,是它出生的北极海域,我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再不能犹豫了。
一天晚饭后,我请水手长和几名水手帮忙,用一个上菜用的大竹筐将它放入海里。“洋洋”不知水的深浅,一个猛子扎下去,好半天没有露出头来,不会出什么状况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其他人已经没有耐心等待了,甲板上只剩下几个钓鱼的船员。天渐渐暗了下去,只有我还在幻想着它能露出头来向我求援,那样我会立即将它打捞上来。
我既煎熬又自责,心滴血般难受,用度秒如年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一次次在心里说:“洋洋,对不住了,你走吧!”可还是盼着它能露一下头让我再看一眼。
又是天遂人愿,我终于等来它露出头来的那一刻,而且它的状态很不错,并无受伤求救的意思。它在船舷旁转了几圈,像是在向我告别,然后向苍茫的夜色游去,彻底游走了。
那一刻,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又有一种心愿完成的满足感,两种情感交织在心头,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挂在脸上。
上半夜,我独自到甲板上向海里看了两次,确信“洋洋”真的走了,才返回房间。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中,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打开床头灯,发现才凌晨5点。电话那头是值班驾助,他跟我说,“洋洋”回来了。
我丢掉电话,穿上衬衣就向外跑。甲板上已聚集了几个早起垂钓的船员,我向下一看,几十只大大小小的海豹在船舷旁游来游去。一只海豹将头抬得老高,生怕别人不认识它似的。我大叫一声“洋洋”,它竟高昂着头喷出一口水,像是在回应我。
这一大群海豹在船舷旁转了好长时间,我只是傻傻地看着,我知道“洋洋”毕竟不能与我用语言进行交流,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它,是祝它好运一路顺风,还是希望它上来。
我天真地问了一句:“你还上来吗?”
只见“洋洋”将头立起,并使劲地摇了摇,像是在甩头上的水,也像是在回答“no”。
然后,这一大群海豹就一直向北游去。
与我相伴半年多,被我喂养长大,跟我风雨同舟的“洋洋”游在最后,它还回过两次头,最终还是追随它的同类融入自由的海洋空间之中,不见了踪影,只剩初升的霞光在海面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