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长相思》不仅点出了淮水因它而沦为长江的支流,也吟出了泗水两岸的忧愁。唐贞元年间,泗州就发生了“淮水溢,平地七尺”的淹城事件。
雪上加霜的却为人祸。南宋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汴梁守将杜充面临被汹涌金兵攻陷的危险,想到“水淹三军”。然而,黄堤决开滔滔黄水却没有北去阻止金兵的步伐,反而一改故道,掉头向南自泗入淮抢夺了淮河水道,便成了家常便饭,泗州城频繁被淹,直至公元1194年全面夺淮。
黄水常年侵袭,致淮河河床淤积增高。每当汛期黄淮并涨时,汹涌的洪水可溢出河道最宽可达十至二十公里,形同湖泊。洪泽湖便是由附近被淹的诸多小湖群形成的洪水走廊、蓄洪的水库。运道亦改要经八十多公里的洪泽湖后才接上故道,再沿泗水从清口(淮阴区马头镇)入淮。清口由此成了黄、淮、运三河交汇的重要河口。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因“明三祖陵寝”修建在泗州的城北外,他不仅要保漕运,还要照顾自家的祖陵。“为泗人计久远者,莫不以填城为长策。”然而,治河总理潘季驯主张的“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一味地加高洪泽湖堤坝、石工“蓄全淮之力专出清口”的治河保运的“蓄清刷黄”策略,却致“泗城如水上浮盂,盂中之水复满”,加速助推了泗州城被淹没的步伐。
崇祯四年至崇祯五年间,连续大水,清口以北的汴河故道淤塞,黄淮“鹊巢鸠占”式的合流,促使清口以南的河段水位全面提高,防洪受阻,泗州城被淹。到顺治六年(公元1649年),“水灌州城,深丈余”,防洪工程已不堪重负。直到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那场持续七十多天的暴雨,泗州城已无力回天。
那天,我随地方文史界一行人采风,来到了被泥沙淤平了的汴河口,脚下的位置便是古泗州的城里。我被眼前的情景所恍惚,我们伫立的那一片荒芜、开阔之地,在阴雨氲氤下雾气茫茫,仿佛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一片云际苍茫天连地的水世界中,应景了脑子里浮现出的古人这首诗所描述的情景:
浩浩春涛阔,孤城一叶浮。
烟城淮水暮,风雨泗陵秋。
—吕潜《大水渡泗州》
当年那位古人渡泗州时,北望汴河穿城而过的泗州城,孤峭冷寂,犹如一叶小舟,漂浮在水烟浩渺的淮水中,触目所及皆是波光,耳中所闻尽为水声。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想象苏轼当年路过泗州与友人渡船游对岸的南山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场景吧。
多少细雨,多少淡烟,多少清欢,多少名人的足迹遗留在那里。时间是无形的手,一座城池再辉煌,即使不是这样的命运,也注定会被岁月的尘埃所掩埋,唯有被历史记住。
是的,历史不可磨灭,也不会消失。从不介意是谁的故乡、谁的经过,又是谁的忘却。就像泗州城,虽然与世界失联了三百多年,终究还是露出一角,告诉人们,它一直都在那里。历史是有记忆的,如大河畔的堤岸,将它放置在最坚固、最深的角落,只要给一丁点儿激越的思潮,便能拍活那沉寂不死的岸。
岁月写尽了淮河的悲欢离合,天地灵气磨平了沧桑的棱角。今天繁华下的淮河,静默无声,仿佛静止参禅一般虔诚,流溢着母性的柔静,给人的全是仁爱和宽容。串串流水,行行文字,呈现的多为一朵浪花、一抹夕阳、一段旧事、一位故人。放眼千里淮河,静谧安好,让人们许久没有听到这座城的声音了,也忘却了这座城里的双塔。那个在水下陪伴它近一个世纪的灵瑞塔,日夕影沉淮水中,世传为僧伽大圣的镇妖宝剑,十三级浮屠巍峨耸立在水中,也没能震慑住水怪毒龙的兴风作浪。让人怜惜的是,一直露在水面上九十七年的塔顶,在那一次狂风大雨中,也随着大河的涛声不见了踪影。
沉寂多年的泗州城,泥沙蒙尘的历史,经考古专家一层层拂去,有了惊人的发现,它被泥沙深度掩埋,凝固的还是三百多年前的状态。埋藏的众多文物中,还有那个时代就被当文物保护下来的庙宇、庵观、碑亭、古代公园等。其时闻名的“泗州十景”,罕见的五个城门建筑等位置均被探出,发掘出的现有成果,无不令人惊叹,为世人瞩目。与泗州城一同被淹没的明阻陵得到了开发,并早已对外开放,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神秘而古老的泗州城,也有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泗州城,淮河孕育出的一段生命传奇,为盱眙这座城留下的千古绝唱,也是一本“人与自然”的教科书。阐述的是人类与大自然共生存的法则,如果人类违反或不顾及这一法则,“不知常,妄作,凶”。这也是古人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道理,值得人们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