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之间

“你有没有看到有关莫利奈·森儿子的新闻?”一天,母亲面带惊讶地问我。

我看了看报纸。前些天是大导演莫利奈的一周年祭日,他的儿子和儿媳在印度加尔各答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展览会。他们请莫利奈的朋友、粉丝和熟人来到现场,让他们任意挑选莫利奈的遗物,免费拿走。我理解母亲的惊讶——我们家几代人都乐于存东西,不管有用没用,都舍不得扔。

奶奶去世后,我们在她的抽屉里看到了一大堆法国香皂,都已经硬得像石头,早没了香味。这是别人送给奶奶的礼物,她存了好多年,等着配得上使用外国香皂的客人来时用。还有一堆小包装洗发液、十几瓶爽肤水和一些飞机上的餐具,都在等待奶奶想象中的不时之需。

我母亲存的是3年没用过的塑料袋、纸袋和圆珠笔,还有她去北欧旅行时买的五颜六色的甜点碗。我们每次用这些碗盛布丁,妈妈都会骄傲地告诉我,这些碗比我年龄都大。

跟奶奶和母亲一样,我也什么都舍不得丢弃。和她们不同的是,我不擅长归置东西。想着这些东西也许有朝一日能派上大用场,我会感到窃喜。母亲说她不扔东西也是这个原因。我们搬离加尔各答老家时,发现有祖上三代人留下的一箱又一箱东西。妈妈和姐姐每天都要与蜘蛛网、灰尘和蠹虫做斗争;而远在旧金山的我乡愁难遣,于是保存了父亲留下的一台老式打字机——虽然已经没法使用,依然难以割舍。

静思之下忽然明白,我们其实是怕忘记和被忘记。杂七杂八的物件能带给我们回忆,没有了它们,我们担心回忆会消失。

我忽然醒悟,储藏室存不住一个人全部的过去。于是我清理了储藏室,仅留下几封信、一本有我作品的散文集、一本烹饪书,其余的东西一律处理掉。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了近藤麻理惠《人生的整理法则》一书中所讲的“断舍离”的妙处。

旅行作家皮柯·耶尔在一座山上居住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野火将他的房子烧毁了。除了一只猫和一份作品手稿被抢救出来,其他的都化为灰烬。后来在一次脱口秀节目中,耶尔说:“那场火让我知道,所谓的家,不是我住在哪儿,而是我心中拥有的东西。”耶尔在他的一本书里写道,他从火堆里抢救出的手稿里有一首诗,是17世纪日本诗人水田正秀所写,其中有这样几句:

我的房子烧毁了

现在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

渐渐升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