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并不为这两种人生选择下判断,也不会将自己的价值观凌驾于别人的价值观之上。他只是很谦虚地说:“我可能选了一条不那么容易走的路。”
对他而言攀岩不只是爱好,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每次去攀岩,只要一穿上攀岩的装备,他就特别开心,发自内心的高兴,甚至会笑出声来。他最享受的瞬间永远是在岩壁上,因为极度地专注和投入,时间像静止了一般,没有手机信号,不需要去应对其他的事情,唯一要面对的,只有面前这块石头。
更令何川着迷的是,“这是在一个风险巨大的场景里,去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能不能登顶,能不能成功,自己完全把控不了,极少有运动能有这样强烈的特质。做完这样的事之后,通常会产生一种“宏大的感觉”——他喜欢攀岩带来的神圣感。
如果一个人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并且坚持20 年,是什么感觉?何川的回答是,“我越来越离不开攀岩,它可能是我探索自身极限、探索未知世界的一个非常好的工具,或者说是仅有的工具”。如果可以,他想一直攀岩到70岁。
下一座山峰
攀登完川口塔峰,何川的下一个目标是南美洲的巴塔哥尼亚,那里被誉为“攀岩者最后的狂野之地”。他希望自己可以顺着心中所想,去世界各地攀岩,“我们要去攀岩的地方鲜有中国人去过,我们想去试一下”。
有人问他:“你认为在攀登过程中,‘征服欲’重要吗?”他的回答很令人意外,他没有回答重要或者不重要,而是完全否定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基本上不存在这种‘征服欲’。”“挑战”“勇敢”“征服”“登顶”,这是人们对于攀岩者惯常的想象,但何川给出了一个真实的、完全不同的回答,他说自己不但没有“征服欲”,反而“是唯唯诺诺的”。
攀岩者最重要的是诚实,诚实地面对自己,山才会诚实地对待你。唯唯诺诺是攀岩者面对山最真实的恐惧,“如果一个人,随时可能被落石砸死或者摔断腿,能不能登顶也完全没有把握”,那么他当然会“没有任何自信和底气,都是很小心翼翼地行动,攀登后完全不是什么征服”。
过去20多年,何川多次面临死亡。
他刚迷上攀岩还是在2000 年,那时,岩友们颇有些朋克精神,气质也相近。大家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论坛,取名“岩与酒”,第一代版主不更新了,又有人接着做了一个新论坛,名字叫“盗版岩与酒”。大家会在上面分享攀岩知识、装备、见闻,或者喊一声“周末谁跟我去白河”。正是在这里,何川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王茁是“盗版岩与酒”的版主,也是何川攀岩的启蒙老师,人称“老K”。他曾开发并首攀了白河最早的多段传统路线,也带着何川在白河“开线”。每开一条线,开线者都能为岩线命名,他们开发的线路多到名字都想不过来了。
2004 年,王茁外出攀岩,在四川四姑娘山长坪沟骆驼峰遇难。王茁去世后,何川有一年多的时间没再攀岩。
“盗版岩与酒”的另一位版主伍鹏也是何川的好朋友。伍鹏的网名是“自由的风”,因为他想要像风一样自由,大家都叫他“风”或者“风总”。伍鹏开辟了白河经典的攀岩线路“老怪”,国内外多地都有他攀登的足迹。
王茁去世后,伍鹏提议“攀登者的故事应该被记录下来”。伍鹏在“盗版岩与酒”论坛专门开设了一个版块,名叫“心中那份怀念”,用来纪念国内逝去的攀岩者,第一位就是王茁。
2014年,王茁去世10年后,也是在四姑娘山,伍鹏在登顶婆缪峰下撤时遇难。何川和朋友们找到他的遗体,将他葬在山上。
过去20 多年,攀岩塑造了何川的审美、性格,也改变了他对生命的认知。
刚毕业那会儿,他对生命的认知是,人的生命很短暂,要在有限的生命里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快乐,开心快乐每一天。后来,经历过危险、恐惧、失去、伤病和生死存亡,他不再把快乐作为生命价值的评判标准,“我想要的并不只有快乐,我想要更多的体验,想要更多地了解生命背后的意义,痛苦的过程也值得去体会”。
这次何川攀登川口塔峰,专门带上了两位好朋友的合影,王茁和伍鹏,一个是他攀岩的启蒙老师,另一个是他的挚友,他们曾约定一起攀登川口塔峰。终于,2023 年8 月2 日,何川带他们一起登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