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舍里(2)

小路拿着手机忙了一晚,剪出一个小片。镜头虚构了一个我。松散的发髻自然地垂在脑后,一点儿不显凌乱,也看不出丝丝缕缕的白发。笑容浅浅,鱼尾纹并不明显。说话慢条斯理又字正腔圆,特别柔和。配上音乐,加上两棵椿树适时的捧场,太美了,我不禁惊呆了。

先生出差回来,一进家门就被拦住,一一举着手机让他看。先生惊喜地赞叹着。

那日傍晚,我们四个人在椿树下饮茶。先生说该专为我和一一注册一个账号,拍我们的日常,说不定能火。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枯黄的皮肤有了亮度。

小路的眼睛有一种清灵的美,笑起来尤其生动。她说她也是这么想的,可以做一个系列短剧,起个名字。先生说,就叫《椿舍里》吧。小路迎合着:“哇,这个名字好。”小路比平常更爱笑了,周身散发着快乐的气息,像一尾活泼的游鱼。先生的表情里有藏不住的喜爱和欣赏,像包容的溪水。

我本是参加讨论的,却发现没一句能说到点子上。先生需要我吗?他关心的问题我不懂,他需要的帮助我给不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的困惑、他的喜悦,因为说了也没用。他从不向我提任何要求。他每周回来吃一顿我做的饭,那是我需要的,对他来说,更像责任。一一还需要我吗?也许她在情感上对我还有依赖,但她也在成长,更需要小路那样平等的、可以带她飞翔的陪伴者。

我列了书单给先生,请他下周把书带过来。我想我可以看书写作,把我对生活感悟发到网上。我请先生带些笔墨纸砚来,我还可以练练书法和画画,在这些方面我有童子功。

这是我拿得出手的所有技能了。蛰伏在我心底的某种力量又开始动起来,我要让小路看到,我不是一个普通的粗鄙的无知妇女,我有独立的人格,也有能力活得精彩。如果没有家庭的羁绊,我也和她一样光彩夺目。

我不再拒绝小路为我拍视频,并且主动向她请教。拍镜头、剪片子、配音乐、加动画,有时候,还像模像样地安排一些有趣的桥段。我要跟上这个时代,不能躲在深山中,随便就被一个小姑娘打败。

我独立完成的第一个小片,是一一写字。

我告诉过小路,一一原名叫吴伊,因为她写不出这么复杂的字,我们只好改成一一。那天下雨了,我们没法到户外玩,小路就在房间里教一一写字。“伊伊”,一一一笔一画地照着写,把纸都戳破了,还是记不住下一个笔画是什么。但她没有放弃,一张张白纸被戳出大大小小的窟窿。

当她最后不用人提醒,也可以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笔画拼凑到一起,勉强能看出是个“伊”字时,我的眼泪比窗外的雨滴还密集。

没想到视频一经小路转发,两三天就吸引了上万名粉丝。大家热切地留言:“伊伊真可爱!”“伊伊真漂亮!”“伊伊真棒!”原来伊伊的特殊可以获得的,不仅仅是人们猎奇式的关注或恶语相向,还有善良人心底的爱。

“伊伊适合本色出演,以后就让她做自己。”小路开心地说。

小路说我有天赋。她那么努力才攒了几万名粉丝,而我的粉丝数量很快就能追上她的了。伊伊的特长也在此,她拍出来的片子质量都很高。

不知小路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当真话来听。开心是可以传染的,成功可以驱散阴霾。那时候天空放晴了,太阳还有些湿漉漉,树影摇曳出一片清凉,我们仨笑成风铃的模样。

我在石桌前向两位树神祈愿,希望我们能得到更多人的关注,让所有无助都变得有希望,让所有等待都有结果。

那天下午开始,我就感觉小路没精神,喜欢熬夜的她早早就睡了。伺候一一睡实,我也准备休息,却隐约听到另一个房间里的小路在翻身,还伴有轻声的呻吟。我披衣来到她面前,一摸头,烫手。

“路儿。”我轻声叫她。

清冷的月光下,她的面色更显苍白。我取一杯水递到她的唇边,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摇头。我取来退热贴贴在她的额头上,俯下身,坐在床边,嘴里念叨着:“还是去医院吧。”

她费力地坐起,突然靠在我身上。她的身体单薄又柔软,还在微微发抖。我没理由推开她,就那样任她靠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路儿,听话,咱这就去医院,让医生看看是什么情况就放心了。”她的柔弱让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