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相由心生,以前啥样呢?以前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的火药桶,骂骂咧咧,充满戾气……哎,真是不堪回首,想想都觉得自己讨厌。
九月,先送爸妈回日照,然后决定离京前还是独自旅行一趟。去张家界暴走了几天,其实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约四年没见的闺蜜在凤凰古城过了个周末。说起来也足够吹嘘,大学毕业十九年,我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贵阳,却已在不同的地方见了六次。成年人啊,有个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尚能一拍即合,隔着大老远也能说见就见,双向奔赴的好朋友,可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幸运。
玩也玩了,歇也歇了,也该说再见了。回到北京开始疯狂打包,十八年,十八个大箱子,打包打得我头昏眼花,撕胶带撕得我满脑袋都是嘶拉嘶拉的巨响,最后一批箱子寄出去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夕阳的余晖一点点从西窗抽走,已经八岁了的黑总抄着手趴在花盆前,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我。在那静中忽然有一丝怅然,啊,原来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离开的前几天,我扫个共享单车,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一溜达就是几小时。从前忙的时候,觉得去哪儿都急吼吼,到处都是人,即便周末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不落底。果然心境变了,一切跟着变,看进眼里的也不一样了,人多也挺好,北京也挺好,生活气息挺足的么这不是?
我来北京整整十八年了,我姐说,你刚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呆这么久吧?我说可不是么,那会儿天天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想着想着,居然过去这么久了。
踏上离京的火车后我发了个朋友圈,有几句是这么写的:从来没爱上过北京,但我始终感激北京给我的一切。感谢北京的包容,也感谢北京给我的磨砺,感谢在不同阶段陪伴过我的每个人。对这座城市没有留恋,舍不得的只有这里的亲人和朋友,但离开只是投入了新的旅程,想见的人,相隔再远都会再相见。
我觉得写得还行,起码都是真情实感。
走的那天,我姐和丹丹来送我。我执意没让释永真和释永慧去火车站,于是几个人一行,拎箱子的拎箱子,背琴的背琴,踢里踏拉地先送我到小区门口。我和真真慧慧在一起住了整整九年,因为合租的第一个住处起了个群名叫“草桥大王”,九年之中我们没吵过架,没红过脸,养了两只傻乎乎的猫,一起经历了很多。连我爸都说:太难得了,你们这都不是室友了,是家人。
一年前,慧慧因工作安排去海南,我们还以为她是第一个离开“草桥大王”的人,没想到不到仨月她就转了回来。原来第一个离开的,是我。
眼看着我上车,慧慧第一个掉了眼泪。我没想到她会哭,我觉得成年人了嘛,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分别的时候不要哭啊,哭了多不洒脱。但她一哭,我一下子就难受了,本来是不好受,现在是太难受了。我故作镇静地抱了抱我两个亲爱的室友,故作镇静地上了车,关了车门,冲她俩挥手,我看着她俩在倒车镜里路灯下慢慢往回走的背影,觉得自己的脸绷得都快拧巴了。
去火车站的路上,我没怎么说话,我怕说得太多反而会暴露我的难过,惹得我姐和丹丹也难受,虽然我知道大家都在故作轻松。我看着车窗两侧飞驰而过的建筑,就像做梦一样,感觉离开北京这个事儿挺不真实,但想想在这里呆过的十八年好像也挺不真实,回忆也好,眼下也好,有种陌生的熟悉,又有种熟悉的陌生。
我跟她俩说,一会儿我进站的时候你们可别哭啊。结果真到进站的时候,一转身,丹丹还是哭了。丹丹是我发小,我俩幼儿园就认识,从小学到高中没分开过,上大学分开五年,后来又都来了北京,我眼瞅着她从一个蹦蹦跶跶的大姑娘到披上婚纱,生了娃,最终成为一个无所不操心的老母亲,虽然每次见面她总能找出我点儿毛病惹得我火大,但想到我有一次躺床上瞪着眼珠发高烧,她大半夜跨越几环给我送来一饭盒她老妈现做的手擀面,絮絮叨叨地给我下面条,嘱咐我吃什么什么药,一想到那个场景,我就心软了。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就是我姐和丹丹一起来接的我。十八年后我离开,还是她俩来送的我。用她俩的话说就是,也算圆满了。
刷了身份证,过了安检,我只能摆摆手继续往前走,看着几米之外哭倒在我姐怀里的丹丹,我没法过去安慰她,也不敢去安慰,我怕一点点风吹草动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崩溃。告别在所难免,但告别之后各自生活还在继续,大家都会很快适应告别后的日子。毕竟,都是成年人了。
人得往前走啊,就算顶着呼呼啦啦的大风,呛得眼泪流出来,也得一直往前走。
告别一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告别一种生活,告别亲人和一群朋友,即便是要迎来全新的生活,但这告别,还是会牵着骨头扯着肉。到了日照之后,我开始马不停蹄地张罗装修房子的事,对于这场告别,有些刻意地不愿想太多,也不想说,好像是启动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把那段记忆自动屏蔽掉了,模糊掉了,好像是只要不想,就会忘了,一点也不难过了。
直到两个月后我偶然看到我姐发的微博——有时候思念是一个瞬间,是看到特别美的黄叶想着待会跟她说:咱周末去看黄叶啊?然后想起她已经在另一个城市的怅然的瞬间。
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