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瓜记(3)

从小到大,在瓜类菜蔬中,丝瓜颇得我心。黄瓜吃了两段后,嗳气会泛出一股黄瓜的酸味;冬瓜又太清淡了些,不配鸡肉、骨头来烧,简直不知道冬瓜有什么味道;南瓜倒是香甜可口,但吃多了又会胀气。唯有丝瓜有种独特的清香味,不论炒菜、烧汤都让人欲罢不能,相比菜园子里的其他瓜,丝瓜最绝妙的地方是瓜皮可以削来做菜吃。

翌日,母亲摘了两条粉嫩的丝瓜,用刨子刨下丝瓜皮,碧翠色的瓜皮不丢掉,浸泡到浆白色的淘米水里去,外青绿内莹白的丝瓜瓤肉用刀剖成段,留着烧汤喝。丝瓜一种,母亲却可以做出两个菜来,丝瓜皮从淘米水里捞出,用清水冲洗干净,切段备用,取出家里的草鸡蛋三五只,搅成蛋液,下油锅里煎成金黄腴嫩的蛋皮,倒入丝瓜皮大火热油爆炒,顷刻工夫,一盘碧翠金黄的丝瓜皮炒鸡蛋就出锅了,吃一口,蛋皮嫩香,丝瓜皮清香,两股香气在口腔里交汇,只让人赞叹。大铁锅里倒豆油,油热后倒入丝瓜瓤肉翻炒几下,再加水,等到汤沸,放一把细茶馓,茶馓一入汤里,即刻舀汤装盘,一盘馓子丝瓜汤端上桌来,馓子香脆可口,丝瓜汤鲜香清美,实在是一绝。

童年时,我顶爱母亲用丝瓜制作的这两样美食。成年后,我自己尝试过做丝瓜皮爆炒木耳、丝瓜肉圆汤、丝瓜小鸡汤等,也都极其鲜美,但我每每去见母亲,还是愿意母亲把我童年时的吃食还原出来,每当这时,我总感觉自己还是小孩子。

到了立秋往后,丝瓜藤渐渐干枯,丝瓜就一日老似一日,它们身上的颜色慢慢地由青转黄,皮都有些脱落了,此时的丝瓜吃是吃不得了。母亲让丝瓜们待在藤架上,在阳光雨露中与藤蔓同枯共老。直到丝瓜们变成了细网状的枯黄色的老丝瓜瓤子,老丝瓜瓤子采摘下来,挂墙上风干后自有妙用,它们是最好的洁具,用老丝瓜瓤子来洗锅抹盆,是极其顺手好用的,超市里也能见到有老透的丝瓜瓤子在售卖。

丝瓜的一生,常常让我想到农村里那些最朴素的父母亲,把一生都献给了儿女,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罢手。

就好像我的邻家主妇接来的老母亲,她七十又三,还患了癌,可是她却趁着邻家主妇上班的时候,翻出家里尘封多年的泥耙,把屋后一米见方的地犁了一遍,要种丝瓜。我从她旁边走过,她告诉我,要栽下些丝瓜秧,在儿女们吃腻鸡鱼肉蛋的时候,煮些丝瓜汤给他们喝,那汤滋味甭提多香了!邻家主妇知道了,对她吼,“谁让你干了,你好好歇着,不能吗?”知道邻家主妇的焦急,老太太老且病了,因为瘦,全身皮肤褶皱连连,多么像挂在墙上风干了的老丝瓜,而她竟然还要种丝瓜!可是老人,也许所有的老人都是这样的,不愿老、不想老,邻家主妇的老母亲,我的母亲,她们愿意自己是当初新藤上最鲜绿的丝瓜。青青翠翠的好年华,丈夫、孩子还有老人,谁都需要她!他们都围着她,问着她要衣穿、要饭吃……但病痛和时光还是让她们成了老丝瓜,满身的皱皮囊和七病八痛,她们或许只能做做孩子们洗锅抹碗的洁具了吧?她们也是甘心情愿的、是快乐的!

而丝瓜,大概也是因为觉得幸福,才把瓜皮、嫩瓜瓤、老瓜瓤都奉献给种它的人们。

美意冬瓜

乡村主妇们会照看自己的娃娃,当然也会照看菜园子里的瓜果菜蔬,它们是土地生出的娃娃,它们的性格、腔调、脾气,主妇们早摸着了,总能把它们养得茁茁壮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