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影里的三门峡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暮春时分的阳光,清澈而热烈,洒在这一望无边的碧水之上,耀起粼粼波光。三三两两的水鸟掠水而过,点起层层涟漪,又在天空中留下美丽的剪影。河边绿树成荫,碧草萋萋,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沁人心脾的芬芳。

我有些恍惚,这是黄河,还是江南?

1

沿着黄河走,看着这碧绿的河水,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起贺敬之那首着名的《三门峡,梳妆台》:

“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之水天上来。神门险,鬼门窄,人门以上百丈崖。黄水劈门千声雷,狂风万里走东海……”

30年前,我从一盘诗歌朗诵磁带里第一次听到了这首诗。关于那盘磁带的其他印象已经完全模糊了,唯独记得一个甜美的女声播报:

“《三门峡,梳妆台》,作者贺敬之,朗诵王洪生。”

随后音乐响起,一个浑厚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传来:

“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之水天上来,……”

正在上初中的我,被这个深沉的声音迷住了,也被这首诗的磅礴气势震住了。那是我朗诵的启蒙,也开启了我对三门峡最初的认知。我模仿着王洪生先生的音色练习朗诵,也将这首诗背得滚瓜烂熟,并且借此收获了不少朗诵方面的荣誉。那个有着“神门险,鬼门窄,人门以上百丈崖”的三门峡,那个“黄河之水手中来”的三门峡,那个“幸福闸门为你开”的三门峡,从此种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在心里无数次想象着三门峡的样子,却始终没能一睹其真容。

30年后的这个春天,跟随生态文学采风组一行走进三门峡,当我的双脚实实在在地踏在这清澈的黄河岸边,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黄河边长大,我知道黄河在上游水是清的。但我的家乡宁夏中卫,罗布泊沙地、毛乌素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吉尔班通古特沙漠在它的北方依次排开,强烈的大气环流和西伯利亚冷空气,将黄沙源源不断地从祁连山和贺兰山中间的豁口吹入黄河,那些年,每年进入黄河的沙子能达到1000万吨。

因此,在宁夏,黄河是真正“黄”的河。那种黄,是黄土高原的黄,黄皮肤的黄,黄种人的黄。那种黄,与西北的苍凉互为映照,与西北人的性格和命运互为表里。我曾经在黄河边捧起一抔水喝了下去,那种泥沙俱下的味道深深地留在我的味蕾上。

那么,那些沙子呢,那些从我的家乡被风吹入进入黄河的沙子呢?它们不是应该跟随滔滔不绝的河水前赴后继,一路沿“几”字形向北再向东再向南再向东,穿过内蒙古草原和戈壁,穿越陕西的黄土塬,穿越山西的大峡谷,翻山越岭到达河南三门峡和我相遇的吗,它们都去哪里了?

2

一边是崤山,一边是中条山,黄河穿山而过,山的这边是河南,那边是山西。在山势最陡峭险峻的地方,在黄河即将大转弯的地方,一座大坝巍然高耸,生生将黄河拦腰截断。

三门峡大坝,一座浓缩了中国人的梦想与挫折、汗水与智慧、痛苦与幸福的大坝。几千年来,黄河不停地改道,无数次地泛滥,随心所欲地在大地上流淌,乃至于留下了“害河”的恶名。终于,它流到了改天换地的新中国。要实现“河清海晏”的千年梦想,治河是摆在面前的首要使命。三门峡大坝,在这个时候走上了历史舞台。1957年4月动工,1961年4月建成投入使用,“黄河清”的绝美场景给了人们多大的鼓舞啊。然而,由于苏联设计师疏忽了黄河“一碗水,半碗沙”的天性,大坝蓄水第二年便发生了泥沙淤积。失去了源源不断的流淌的力量,15亿吨的泥沙在三门峡到潼关之间停留下来,将河床抬高,将渭河变成悬河,将富饶的关中平原变成盐碱地。争议之声由此日盛,甚至有人提出了“炸掉三门峡大坝”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