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大坝没被炸掉,它现在就在我的脚下,高大、宽阔而坚实。在困难面前,退缩从来不是中国人的选择。经过两次大规模的改建,三次使用方式调整,加上130公里外的小浪底工程建成后的联合调蓄,泥沙淤积现象基本得到了解决。现在,发电、防汛、供水、灌溉、生态保护、观光旅游……三门峡的作用日益凸显,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柔。你看这两岸的鸟语花香,你看这山边的一层层的梯田,你看那“天鹅之城”的旖旎风光,都是明证。
长长的大坝,连接起了山西和河南,过去和未来,想象和现实。它属于空间也属于时间,它是生命也是文化,它是自身的召唤与回答。在它身边,我失去了所有言语。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脚步踏上去。无数的时间向我涌来,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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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大坝的电梯到大坝底部,再穿过一条石头铺就的小道,眼前是一座方圆不过数百平方米的石岛。岛上一面峭岩,有两人多高,一丈多宽,似人形一般。旁边人说,这就是梳妆台。
传说中,王母娘娘路过此地,见此处风景宜人,美不胜收,于是驻足梳妆打扮,后人因而称之为梳妆台。“梳妆台啊千万载,梳妆台上何人在……”我顺口诵起《三门峡,梳妆台》中的句子,一旁的记者把话筒对准我,参观的游人纷纷围拢来,我赶紧逃出人堆,来到梳妆台边上向西边放眼眺望。宽阔的河面上,不见三门,只有一座尖尖的石头露出水面数米。“神门平,鬼门削,人门三声化尘埃。”当年大禹治水时用斧子劈开的神门、鬼门、人门,早已在建造三门峡时化为尘埃,只剩下这块孤傲的石头,在河水中兀然耸立。
这块石头,就是大名鼎鼎的砥柱山,《尚书·禹贡》里称之为“底柱”,传说中是大禹治水留下的镇河之柱。《晏子春秋·内篇谏下》里记载,“吾尝从君济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中流”,“中流砥柱”便由此而来。另有传说,这座小山是由一位黄河艄公投水化身而成,为的是引导船只驶过三门后避开明岛暗礁,平安地驶出峡谷,奔向前方。化身航标指引众生,牺牲自我成就他人,这位传说中的艄公,将一个大写的“人”字写得顶天立地。禹王治水的神迹,艄公投水的传说,为奇绝无比的三门峡增添了厚重与深邃。千百年来无数的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在此留下心怀崇敬的文字。唐太宗李世民曾为中流砥柱题诗:“仰临砥柱,北望龙门。茫茫禹迹,浩浩长春”,并命魏征篆刻于石上。柳公权曾写下《砥柱》诗,诗中云“禹凿锋鈚后,巍峨直至今。孤峰浮水面,一柱钉波心。”黄庭坚手书的《砥柱铭》,更是创下了中国艺术史的拍卖记录。
我盯着那块石头,心中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如今的三门峡,在大坝的掌控之下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但几千年来,它曾指引多少航船穿越狂风暴雨,走过惊涛骇浪,驶过激流险滩。枯水时露出地面一二十米高,涨水时依然能留出尖顶指引航向,无论风雨如何侵袭,河水如何冲刷,一直巍然屹立于黄河之中,挽狂澜于既倒。几千年的中华民族历史,又有多少这样的中流砥柱,在民族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指引民族的航船走过险滩,驶向远方啊。
一只从远处飞来的白鹭,优雅地停在砥柱山上梳理羽毛,打断了我的思绪。当年险峻的三门,如今已难以追寻,我在吴冠中的名画《黄河三门峡中流砥柱》中回到了当年的三门峡。褐色的群山中间,黄色的河水奔腾而下,冲破三门,流过张公岛和梳妆台,边上一座小小的山尖似乎随时都会被淹没,却永远在那里……
转身离开时,坝体上“黄河安澜,国泰民安”八个红色的大字映入眼帘。黄河之澜已安,如今国泰且民安,贺敬之在诗里所写的“幸福闸门为你开”,现在真的已经打开。
我的心里再次响起那个浑厚的男中音:
“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之水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