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旅店老板(2)

晚餐在辅楼,通过一条月季长廊,再往上爬十几级台阶,便到了辅楼的餐厅。餐食是套餐,人均五十元标准,八菜一汤。八菜为腊肉、腊肠、蒸茄子、蒸南瓜、土豆烧肉、辣椒牛肉片、白菜肉片和菌菇炒黄瓜,用中型瓷盆装,说每个菜吃完都可添加,但不可浪费,真是很良心的店家。隔壁桌上的客人添了两次腊肉,最后剩下半碗走人了,我只能报之以白眼。汤是主菜,虫草花炖鸡汤,加了玉米,煮得很地道,看汤色便知是纯正的土鸡,竟然跟我们江南的口味差不多。吃了好几天麻辣川菜,一碗鸡汤下肚,将我错位的胃咔嚓一下摆正了。

餐厅有五六桌客人。朗吉泽郎红色的身影在餐厅里穿梭,小心翼翼地端着餐盘,将八个菜从厨房直接送到餐桌,还忙着擦桌子,收拾碗碟,动作十分麻利。我看了心疼,问他:你家大人呢?怎么都是你干活呢?朗吉泽郎隔窗指了指在厨房里忙活的两位妇人说:这是我妈,另一位是我舅妈。

吃完,我去厨房看看。厨房呈长方形,超过一百平方米,贴满了白色的瓷砖,干净有序。男孩母亲个子瘦小,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漆黑,用一根黑色皮筋在脑后随意绑了马尾辫,脸色发黄,浮肿的眼皮上写着疲惫,口罩扣在下巴下面,土黄上衣上挂着同色佛珠,外面套着条灰绿色围裙。她显然是主厨,正将腊肉等五六个菜放置于三眼土灶上蒸着,然后拿起不锈钢餐盆用筷子搅拌调料。舅妈在配菜,朗吉泽郎在一角操刀切腊肠。

男孩母亲见我进来,问我是否菜不够了,要不要添点肉。我说已吃饱不需要了,问她现在旺季山庄有多少客人,她说每天五六十人。我闻到了院子里的花椒香味,想买点带回家冬天腌肉腌菜用。她说:没时间采摘啊,你要的话我去问人家拿,干花椒每斤六十元。见我无所事事东看西看的样子,她显然有点不耐烦,皱着眉头说:你走吧,这里油烟多,对身体不好,马上还有客人来吃,我们还要忙。我立即终止了唐突的打扰,退了出来。

山庄月季特别多,路旁、花坛和阳台上大半是月季,还有些多肉。有两枝粉红月季爬上了二楼房间的漏窗,伸出娇嫩花蕊,向屋里探头张望,我开窗回应,不经意间,两只灰色的大凤蝶飞入房间做客,回旋起舞。红说:关窗吧,外面下着雨呢。我想,凤蝶一定是来避雨的,便留下了她们,人蝶共栖度过美好夜晚。

朗吉泽郎的母亲告诉我,这里的日出是在早晨八点半左右。第二天清晨六时许,姐妹们都起床了,到三楼阳台等着看日出。可惜天微雨,雾蒙蒙的。知识渊博的红说,墨尔多神山的“墨”,在藏语中一般指女性,在嘉绒藏人眼中,墨尔多是女神山,这里古代是女儿国。说完,红练起了八段锦,玲则开始展示优美的瑜伽动作,是想要借此慰藉女神山,还是因为这里的空气环境过于舒坦?

吃完早餐经过月季长廊,碰到朗吉泽郎和他表哥。他像见到熟人一样跟我打招呼。我问这么多月季花是谁种的,朗吉泽郎回答是他爸爸。他说:阿姨,今天睡过头了,睡过头了,我们要去餐厅帮忙。便急匆匆地往前跑,留给我一个红色的背影。

整理好行李,准备交房门钥匙,见一中年黑衣男子在一楼服务台低头整理着什么。我误以为是朗吉泽郎的父亲,便问了一句:你是这里的男主人吗?他摇了摇头,不说话,手指向窗外,意思是男主人在那里。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窗外田野,有几个壮年男子正在玉米地里干活,后面好像是一块墓地。

我们另一辆车的藏族司机尼玛听到对话走了过来,把我拉到一边说:以后不要问这样的问题了。

尼玛说:朗吉泽郎的父亲阿布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做旅游的。疫情暴发的前一年,阿布开车时遭遇意外,被山上滚下的大石头砸伤,走了,全车人,仅他一人丧命。那时候,朗吉泽郎还很小,大人们都不敢告诉他实情,对他说爸爸跑旅游去了。现在他已经代替他父亲,成为我安排住宿的联系人了。

我愣住了,明白了黑衣男子刚才指的原来是墓地,也理解了朗吉泽郎母亲眼皮和眉梢间那掩饰不住的忧伤。

在阿布山庄总共待了不到十五个小时。返程中,我回头久久凝望山庄,想着那个眼神清澈的孩子和那些盛放的月季花。朗吉泽郎,藏语意为年轻俊朗、大吉大利和润泽万物。孩子,你一定会人如其名,我将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