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毛边书

作家周华诚给我寄来他的新书《不如吃茶看花》。拆开包装后,我发现此书的样子与他前几次给我寄来的新书完全不一样:书中,页与页相连,看书时,一定需要用裁纸刀裁开才能看。

我感到特别奇怪。难道这是一本印刷厂的残次品?但是,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在书的扉页上,有这样的一行字,让我知道这是一万个不可能的:“甘武进兄存念。一犁春雨,满架书香。周华诚。二○二三年十月。”那些文字行如流水,笔走龙蛇,左下角还盖有他的红色印章。

书的内容,我想一睹为快。和书对视片刻后,我打算拿到朋友开的快印公司处理,否则我用裁纸刀一页页裁开,再来读,太费时间了。在微信上,我把这本书的样子拍了几张图片发了过去。朋友说,这个简单,在裁纸机上不到一分钟就可以把书的三个边弄好,但是裁纸的师傅现在没有时间,你先拿过来吧,估计要到下班的时候才能处理好。

就这样,我用纸包好,把书送了过去。当时是下午3点多钟。回到家后,我站在书柜边,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劲:周华诚先生不可能送本残次品的书给我。突然间,我记得好像有“毛边书”这个说法,虽然我读书、购书好多年,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莫非这本书就是传说中的毛边书?我在网上一查,他送给我的这本的确就是毛边书!

原来,所谓毛边书,也叫毛边本,是印刷的书装订后不切光,“三面任其本然,不施刀削”,页与页相连,看书时,需耐心将书页一一裁开,页边毛茸粗糙,故曰毛边。另外,在书的“天”“地”及四周,多留空白。这是一种别具情趣的装帧方法,起源于欧洲,盛行于法国,之后流传到我国。从美学的角度来讲,毛边书体现的是一种朴素、落落大方之美。

白化文先生《人海栖迟》书中谈到,中国毛边本的“始祖”据说是周氏兄弟的《域外小说集》。鲁迅对毛边本情有独钟:“我喜欢毛边书,宁可裁,光边书像没有头发的人——和尚或尼姑。”他早年的着、编、译,无一不是毛边本,后来连编的杂志《莽原》《奔流》等都采用毛边的装订形式。即便毛边书因不合大众阅读习惯在书店难以销售,他也不同意对书籍进行裁切,足见鲁迅对毛边本的痴迷和钟情程度。

喜爱毛边书的人都有充分理由。唐弢先生说:“我觉得看蓬头的艺术家总比看油头的小白脸来得舒服。”“朴素,自然,像天真未凿的少年,憨厚中带些稚气,有点本色的美。至于参差不齐的毛边,望去如一堆乌云,青丝覆顶,黑发满头,正巧代表着一个人的青春。”《芳草地》杂志主编谭宗远说图书经过精心切割之后,往往丧失了原有的趣味,而每次自己动手裁书,过程真是乐趣无穷。

我深以为然,且倍感荣幸。我竟然拥有周华诚先生的一本毛边书!欣喜之余,我又紧张起来。看看时间,快印公司的员工快下班了。我赶紧给朋友打电话:“我送过去的那本《不如吃茶看花》,师傅还没有处理吧?”朋友说:“正准备处理呢。”他问:“甘哥,咋回事,你的语气怎么那样着急?”“不用他处理了,我马上过去拿,当面给你解释。”挂了电话,我下楼开车,直奔快印公司。

当我把书拿到手中,看到依旧是送去的样子,才真正松了口气。回到家后,我将书放在书桌上,泡上一杯自己喜欢的龙井茶,嗅着茶香,品着茶味,拿起裁纸刀,裁一页读一页——书韵茶香,无比惬意。周华诚先生在《山是山,水是水》一文中写道:“我喜欢收集毛边书。毛边书,不宜于敷衍翻阅,只适合慢条斯理闲品。”“读毛边书,一手捧书,一手执刀,刺啦刺啦割开两页,读完,再刺啦刺啦割开两页。这就让阅读也具有了手工的性质……”

这是多么美妙的体验呀!初识毛边书,我的情绪变化居然如此跌宕起伏:不解、期待、温暖、满足与自豪……我边看边裁,既有一种短暂等待的喜悦,又多了一份乐趣和雅致。谢谢周华诚先生的毛边书,它让我在信息时代的阅读中,回到过去的那种书与人、物与我、情与意的交融中,并体会到了人的情意,书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