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庆寺在长子县琚村的紫云山上,紫云山相传羿射九日时将白杆箭上的紫带遗留于此,紫带化作紫云而得名。紫云山在国内众多的名山大川中并不起眼,但是底蕴深厚,曾经被大唐玄宗李隆基亲笔题名“紫岫晴云”。
满山坡白皮松,满山坡沧桑之感。
二、
据白松坡三嵕庙清顺治九年碑记载,紫云山上曾经补栽过白皮松。原来的白皮松传说栽植于北宋宣和四年(1122年)。
多年岁月,雪雨风霜的春秋之路,送走一个又一个音去貌灭的王朝。一个朝代抵不过一株树的寿命,一个人的生命就短得不用说了,哪怕是帝王将相。
正如苏轼所言,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时迁者,松柏也。
白皮松裸露着根须,扭曲盘旋,粗大得让人战栗,费力地扎向山梁的土层,显然是为了活命。一种奋力的壮举,干裂苍枯,挺身竭力,这些树还能活多久?据说原来有660株,现在少得只剩下了不足10株。
它们是人世间最好的修饰品,让世界有了庄严的深度。
崇庆寺规模并不大,外有苍翠的松林掩映,主体只有一进院落,正南面为山门兼天王殿,其东侧又开有掖门一座,门东侧有关帝殿。院内正中是主殿千佛殿,东配殿叫作卧佛殿,西配殿名曰大士殿,在主殿的西北角有一座西垛殿也叫作十帝殿,东北角为禅院。寺庙东、西、北三面环山,白松坡三嵕庙立有明代中州范志完所书“紫云山”石碑。范志完是宋代范仲淹后裔,明朝崇祯四年(1631年)中进士,任宣府、宁国推官、真定知府、关内道副使。崇祯十四年(1641年)冬,升右佥都御史、山西巡抚,任期为两年。范志完喜欢处处留痕,体现了权力在握的入侵性霸道。
始建于北宋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的崇庆寺,明清两代曾多次修葺。山门与天王殿为一殿两用,是寺院的正门。
张宇飞入住崇庆寺时,寺院已经有母子二人守庙,母亲叫许金花,儿子叫晚狗儿,晚狗儿在崇庆寺山下的小煤窑下井。
许金花嫁给崇庆寺原来的守寺人。许金花在寺庙生下儿子晚狗儿,大名叫赵昌惠。丈夫去世后她无家可归,留在崇庆寺尽职守庙。许金花细胳膊细腿,一双解放脚,虽行走不大便当,却偏偏好动。老人快人快语,心思都挂在脸上。母子俩住在东北角禅院,朝向不好,窗户蒙了破布,每到黄昏就得早早上灯。
许金花对崇庆寺的贡献比较大。大概是在1963年,长子县委书记王晋,后来做过驻古巴大使,当时接待了上边来的领导李雪峰和陶鲁茄,上边领导想找好看的地方,于是就选择了崇庆寺。
陶鲁茄和许金花说,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一定看好。
人世间埋伏着种种禅机,伤及目力,在劫难逃。
张宇飞说:1993年的崇庆寺就像《聊斋》里的描述一样。一盏灯笼一晃一晃,庙脊的头顶,星星和月亮在靠近,在旷达的夜幕下传递着电波般的暗语,提醒他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活生生的想象。熟睡是生命的至乐,但是,睡梦重新以另一种方式感染和召唤了他,在梦与醒的边缘,也只能在枕上辗转虚妄。
白天,细肠子般的路上连个脚印子都没有,几场雨过去,眼睛里吸收的全是大山深处衰败的景象,要想望得更远,山连着山、沟套着沟的景象,目光就被山弹回来。童年翻阅过一本《白话聊斋》,《聊斋》记忆在脑海中搁浅,常常把佛造像想象成《聊斋》中的人物,既恐惧又亲切,甚至萌想发生点什么。
艰苦的生活可以锻炼人的意志。这是成长期人们经常默念的一句话。
尤其是雨点敲击着屋檐的黄昏,雨渲染了人的心境。雨点的滴落像年深的拷贝一样漫漶不清,独知独享的孤独,是昏暗和消失的意味,它的方向不可逆转却足够缓慢,如抽丝剥茧,若明若暗、若有若无。这种付出需要的是不自觉的勇气,是一种在仪式感里才能找寻到的勇气,从开始面对塑像时的惊心动魄,到后来仰着脸,感受着佛造像倒扣下来的温暖,张宇飞逐渐开始喜欢上了崇庆寺。
张宇飞回忆,刚来的时候住在崇庆寺前院的卧佛殿里,密封不好,房子老旧,夏天是一个很浪漫的季节,通过窗户和房屋缝隙,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但一到冬天,冷风从缝隙吹进来,内心是绝望的。
因远离生活区,张宇飞一日三餐都是就地取材,“山上几乎所有的野菜都尝过”。
张宇飞是一个平常的人,忘记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时间的一道道门槛葆有十分的警觉和表面上的漠视。日月重复叠加,他隐蔽起时间留在心上的一道道欲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浮皮潦草去留意那些佛造像,甚至不知道它们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许金花看着菩萨像说:“这世上的事跟人总是有一段距离。一个人要老,可一个物件不一定老,就是老了也比一个人的老要慢得多。”
一个女人用一辈子的时光悟透了一个道理,在寒风吹来的时候她把腰弯下去,双手合十。
那是1993年6月21日,由团长钱绍武带队,考察晋东南古建佛造像,一行人下午到达崇庆寺。张宇飞当时很想听老师讲解,地方官员不让他进,几次想进庙都被随从拦挡在寺门外。钱绍武的讲解断断续续传入张宇飞耳朵,第一次感觉到了心跳加速,是听到了手艺对时间的不朽,对峙沧桑岁月,肉体已腐化没落千万遍,人世间不是物质性存在,而是心灵的坦途和精神的坦途。
傍晚,快到关门的时候,钱绍武不想出来,准备关门的人正是张宇飞。
有幸站在钱绍武身边,他听钱说:忽视佛教,历史就讲不清楚,哲学史也讲不清楚。人们对佛教难免产生片面和误解。很多人总以为佛家谈空说色,遁隐山林,带有“色空”观念和“因果报应”的“迷信”色彩,其实佛教本身并无内容可言,它的根源不在天上,而在人间。看这人间的佛造像,多么大胆,它们是人格的放射和升华。
黄昏来得太突然太晚了。这个安静的,然而吵闹万分的世界,让张宇飞辗转难眠。这是属于他个人的兴奋,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重重幻影,其他人完全无法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