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记忆的鱼(2)

老人不经意地问起我的职业,我一时语塞,因为我实在不愿透露,我每次与他聊天,是在为自己搜集写作素材。我说我是教书的。诚然,相较于写作,教书这份职业似乎更加为人青睐,事实是,我也曾有过短暂的教书生涯。我忽然发现,现实生活总是多维的呈现,仅仅浮于生活的某个表象,这样的写作方式是蹩脚的,在时间的长河面前,这些所谓的文字堆积,如一潭死水,毫无意义。

萧索的冬日,很容易叫人趋于混沌中。那个午后,我沉浸在书中某个章节,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一串铃声。我瞥了一眼,原来是老张发来的微信。这份突如其来的信息,令我心里顿生几许怨艾:老张,你这家伙潜水也太深了,四五个月不出来冒个水泡。遂想,暂且不急于打开,也不回复信息,让你体会等待的滋味,该是怎样一种焦灼与无奈?

不一会儿,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我轻摁了免提键,是一位女孩低沉的声音,她颇为拘谨地问,你是李叔吗?我不解地问,我是……你是哪位?电话那头传来微略的啜泣声。我一阵纳闷,心想,这是唱的哪一出?电话那头稍作停顿后,似在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局促不安地说,我是老张的女儿,我爸昨晚已经去世了。

我脑袋一阵炸裂,有一种陡然而生的眩晕。我质问她:“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女孩停止了哭泣,她解释道:“李叔,我爸昨晚11点钟在医院去世了。”

放下电话,我脑屏似在不断地刷新。人生一世,总会有许多事儿,让我们猝不及防。回想那天在公园,老张面对湖中畅游的锦鲤,他那种异乎寻常的表现——我难以想象,一个人需要多么强大的自控力,才能让自己的心境平静如水?生命中没有经历过悲欣交集的长夜,哪有大彻大悟的终极拷问?良久,我从悲恸的气场中回过神来,连忙打开老张的微信,是老张妻子用他手机发来的讣告。至于信息内容是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生命在悄无声息中陨落了,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冷艳,独孤,忽闪而过。

令人心悸的殡仪馆,在铅灰色的天空衬托下,隐隐地,凸显一抹肃穆的气息。哀乐声声,烟尘袅袅,一场庄严的追悼会正在如期进行。主持人用极尽缓释的语速总结概述了老张的生平,言辞里释放着浓浓的哀思。之后,老张女儿出来致答谢词,细数父亲生前对自己的疼爱有加,几度哽咽,声泪俱下,父女之情从她浅显的文字里流淌开来。

追悼会散场时,老张妻子叫住了我,希望我能停留一会儿,她低声地说,李老师,你是老张生前好友,他有一样东西要我交给你。我不禁愣住了,我与老张只是君子之交,清淡如水,能有何物交还?正在惊愕之时,老张的女儿走过来,她双手将一本褐色笔记本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原来是老张的一本剪报本。这些年,他竟然将我发在报上的作品收集在一起。我忽觉眼角湿热,内心颇感一份意外与沉重。我缄默地合上笔记本。那一刻,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物事,语言的表达难以触及内核。通常,我们希望自己能够像鱼一样快乐地活着,而在骨感的现实中,我们能够像鱼一样快乐吗?老张的凡俗,犹如汹涌人潮中的一滴水,如今,这一滴水已经回归大湖,应该是他蓄意所要寻找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