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遇到的家政阿姨们

1、

2012年7月,我在北大妇幼生产。

月嫂是提前半年订好的,但订好的那位临阵反悔,据说,她在上一位雇主家切菜时,菜刀掉在地上,砸了脚,刀刃划破她的脚面,总之,她不能来了。

没有月嫂的焦虑只持续了一天,我生完第十八小时,也就是第二天,家政公司派来替任者,s姐。

s姐,安徽阜阳人,四十出头,皮肤微黑,身材微胖,眼睛圆且大。她的到来,解救了在医院,一筹莫展的我们,一对新手爸妈。

这是我第一次雇佣家政工作者,也是之后,我们家第一次常驻外人。

s姐明显惯于从一个陌生环境进入另一个陌生环境。在医院,她就显示出专业和娴熟,孩子到她手里迅速安静下来,之前一夜,他一直哭,喝了奶也哭,哭得小嗓子嘶哑,小脸通红,孩子爸不得已,抱着孩子到处晃,当他发现孩子在一盏灯下就能保持安静,于是,他俩就在那盏灯下,一个保持立,一个保持卧,度过了难忘的第一夜。

“是没吃饱。”s姐喂孩子喝完奶粉,满分判断。

“不可能,我们喂了。”我答。

“几勺奶粉,几勺水?”

我报了一个数字比例。

“那怎么够!”s姐宣布了正确比例。

好吧,我和孩子爸面面相觑,饶是我俩都是硕士毕业,也架不住满是德文的奶粉包装,我们根本没读懂。

可是为什么我们准备了一罐德国奶粉呢?又面面相觑。

不过,不怕,现在我们有s姐了。

s姐月薪六千五,月以26天算,事实证明,物有所值。

生产后二十四小时,我出院回家,s姐负责我和孩子的一切,吃喝拉撒。我见识过没请月嫂的堂妹坐月子,一家人累得严重失眠,而s姐,游刃有余,她将孩子的作息、饮食规律记成笔记,堪比协和国际医生写的病历,清明有序;她常哼着小曲,照顾我们母子的富裕时间,还能额外做些家务,以及陪我聊天。

我叫杨颖,颖取自我奶奶的老家阜阳颍上。最后定的字虽不同,反正根在那。但其实我从没去过颍上,s姐,三十五岁前没离开颍上,她和我的话题都是那个我也该视为家乡的家乡。

什么谁谁谁超生,死在家里了。

“难产,土大夫把胳膊都伸进产妇肚子里,想把孩子拽出来,结果,一尸两命。”

不知为何,听完,我肚子疼。

什么大好的创业前景,没人看见。

“没有成熟的阿姨培训班,阿姨们也都去了外地。”

“也没有像样的童装店。”

“我未来是开个家政公司呢?还是童装店呢?我手上这么多客户,是不是该开个淘宝童装店呢?”

我暗暗纳罕。

人确实得有梦想,过几年,果然,我再看s姐的朋友圈,已在老家开起了童装店,还能扫码线上挑选。

s姐做满28天,和我们依依惜别。

她拍了孩子的照片,并打开手机相册,向我展示了所有她带过的孩子,看得出,她真喜欢孩子。

作为一个有规划、有梦想的阿姨,在我儿子三岁前,她还保持着每月回访近况的好习惯,理由是“想宝宝了”,并及时解决我的各种育儿问题。

冲她这么敬业,有朋友需要月嫂,我都第一时间推荐她,我儿子三岁时,我一个同学请她做,她已经飙升到一万五一个月,不,是26天。

“如果市场价都是这样,你还是用s姐吧,”我劝同学,“她唯一的问题是,一段时间内,所有继任者都会让你不满意。”

2、

s姐走的第二天,继任者就来了,还是那家家政公司的雇员。

继任者,四千一个月,当育儿嫂。除了带孩子,还包做饭、全家家务。因为孩子不是新生儿,产妇也不再是产妇,育儿嫂没有月嫂那么金贵。

继任者短发、脸白、个高,穿黑色绣绒花长裙,绒花上有一闪一闪的亮片,裙子还有腰带,在腰后系成欲飞的蝴蝶——

这是个爱打扮的阿姨。

她的自我介绍如下:“我是湖北襄阳人,我姓郭,郭靖的郭。”

我不知当时脑子抽了什么疯,竟对答如流:“我姓杨,杨康的杨。”

郭与杨的开场,注定无法和谐收场。

十天后,我辞了她,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开人,后来,我在单位也炒过人,但都没有和郭阿姨分别时,决绝、果断、大快人心。

郭阿姨和s姐比,不像一个行业的人。她不是个服务者,倒像来我家做谏官的。

她先是嫌弃我家的家具颜色,“你们买黑色的家具,就是为了难擦吗?”

而后嫌弃我儿子的名字,“你们给孩子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叫起来拗口吗?”

当郭阿姨,第一千零一遍冷笑着,建议我给孩子改名时,我建议她带着她喜欢的名字去别家干吧,她没笑出第一千零二声,穿着长裙,拖着箱子,离开了我家。

那天,家政公司表示,不怪我们,小郭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退回来了。

“那为什么把她派过来?”

“她活干的还不错吧?就是嘴不好。”公司辩解。

“是的,”这我承认,“她会颠锅,会让锅喷火,爆炒猪肝是一绝,还会拉面。可是,我现阶段需要的不是厨师,我不能和她说每句话都像要被噎死,我不喜欢一直有人冲我冷笑的……”

“行,我这有个热情的、爱大笑的,明天就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