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2)

胡海闲暇无事,回想自己策划的这起有惊无险的“举报事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导演。他灵感乍现,尝试制作抖音和一些好玩的短视频,发布出来后,竟然赢得上千粉丝关注,点赞量也日渐增多。胡海把玩抖音当作最大的爱好,走到哪里拍到哪里。直到那天他无意中走进老裁缝的生活。

2、

一个月前,胡海到渔洞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婚礼无非就是那样,无论池城或者渔洞都大同小异。很多年没到渔洞,小县城变化挺大。傍晚,胡海从喧闹不休的酒席上抽身离开,手里举着才从网上买的手机拍摄稳定器,沿县城老区,一路走一路拍。走进夕街深处,这一天又将落幕,一抹余晖洒在“余记裁缝铺”的牌匾上。光影把这五个字分割成不规则的两半,一半阴影一半明亮。转瞬间,整块牌匾变得黯淡无光,先前的光影仿佛半杯残茶泼洒在干涸的土里。胡海用一镜到底的手法将这一幕拍了下来。推开裁缝铺的木门,正在藤椅上打盹儿的老裁缝缓缓睁开眼,弓起上半身如耳语般问道:“你回来了呀?”胡海一愣,没回答,继续拍。镜头顺着老裁缝恍惚的表情、沿墙堆放的布匹和各种颜色的缝纫机线、默然孤立在墙角的蜜蜂牌缝纫机一直拍到墙上悬挂的一幅黑白像。胡海大吃一惊,像框里的人不是阿梅又是谁。他“啊”了一声,垂下手机,定睛再看。是阿梅没错。时间仿佛凝固又仿佛飞速旋转……阿梅和他是在深圳打工时的邻居。那时,他经老乡介绍到一条偏街的三层小楼租房。他住三楼,阿梅住二楼。他每天早九晚五,有时也加班,穿着西装皮鞋腋下夹只黑色皮包,像个冒牌白领。偶尔和阿梅打个照面,都是在早上,二楼那条通往公共卫生间的过道上。有一天,听阿梅在电话里说的是家乡话,他上前去搭讪。果然这女孩是池城附近的渔洞人,正宗老乡。租客们搞了几次聚会,两人熟络起来。胡海几次想找机会提出两人交个朋友,无奈阿梅作息时间跟他正好颠倒,阿梅的夜晚比胡海的白天长,又不肯说上班的地方。胡海只能把阿梅当成假想情人。在深圳,即使是老乡也没必要对别人的私生活好奇,都是打工人,得快乐时且快乐。一天晚上,鸣着警笛的警车突然驶进偏街,三个警察跳下车后分别查访了小楼里的所有租客。一问,竟是阿梅死了。从一家高档宾馆五楼跳下死的。这件事让胡海好一阵子缓不过神,好像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突然不辞而别,留下太多的疑惑。又如同一场好戏刚刚开演,女主角死于非命,抛下男主角在台上茫然四顾。第五天,胡海转租到另一条街。从此,梦中时常出现那个小老乡俏丽的身影和食指中指夹烟吞吐的慵懒模样。

现在,阿梅以一种俯瞰的姿态存在于这间裁缝铺子。照片应该是从手机相册中翻拍出来的,像素不高,放大后显得粗糙,像蒙了块磨砂玻璃。从服装发型推测,大概拍摄于她去深圳前几年。那时候,阿梅的头发还是齐耳短发,镀着一层黑亮的光泽,笑容里有着县城女孩那种青涩。跟胡海第一次在出租小楼见到时比较,相片上的女孩阿梅和深圳出租屋里的阿梅判若两人。老裁缝余伯自然就是阿梅的父亲。听完胡海的介绍后,有些激动,这个神色黯淡的老裁缝好像走出了晦暗的黄昏,孱弱的身子被一簇明亮的追光灯照耀着。他打开所有的窗户和灯,用颤抖的声音招呼楼上的老伴儿下来见客。铺子亮堂起来,刚才打盹儿的那把老藤椅轻微摇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老旧的裁缝铺在光影中有了生机,仿佛连那些从敞开的窗户飘逸进来的尘埃和蚊虫都在光线里欢欣地舞蹈。晚饭和老裁缝夫妇一起吃,这背离了胡海先前想好拍完视频就走的初衷。从黄昏到傍晚,再从傍晚到黑夜,时间转瞬即逝。

饭前,胡海打开抖音,在屋子内外到处拍,边拍边解说:“老铁们,你绝对想不到,在县城这个偏僻的老街上,竟然藏着这么一家唯一的百年裁缝铺子,好,请你和我一起走进余记裁缝铺,来一场穿越百年的怀旧之旅吧……”老裁缝打断胡海的话,说这铺子传到他手里也才四十多年,城西老东门还有一家年头更老。胡海停下来解释:“余伯,没事的,这样说才有人点赞,粉丝们才喜欢。”老裁缝说:“阿梅跟你一样,没走的时候成天拿手机弄这个玩意儿,在大街小巷东拍西拍的,就是家里没拍过。这个老铺子有啥拍的。”胡海拍了夕街、裁缝铺门头、铺子里的物件、缝制的成衣,一会儿又安排老裁缝按照平常的样子摆弄布料、裁剪、熨衣,坐在缝纫机前踩动脚踏板牵线缝纫,直到伯母将饭菜端上了桌,两人才停歇。

阿梅在墙上注视着胡海。胡海起身去盛饭,阿梅的目光附在后背,一回头,阿梅的目光又正面向自己,仿佛千言万语欲说还休。老裁缝絮絮叨叨的,说阿梅挣了钱要买台机器,开个干洗店,又能缝衣服又能烫洗衣服,那可是老街第一家干洗店。还说要带男朋友回来,算起来,也该有个男朋友,他们都等不及想要抱孙子了。阿梅的妈在一旁抹眼睛。胡海握住两位老人的手,左边一只,右边一只,说:“余伯,伯母,阿梅是我好妹妹。她走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们的。”说完这话,胡海自己先吃了一惊,就好像这话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一样,是一直挥之不去的阿梅替他说出来的。

几天后,这条老街裁缝铺的视频走红,光是获赞就上万,粉丝也涨了一千多,实在出乎胡海意料。

评论区挺热闹,有人说,帅哥你跟老裁缝是一家人吧?要不咋那么卖力替铺子吆喝啊。

胡海回,不是一家胜似一家。

有人说,开眼界了,有种瞬间回到从前的感觉。

胡海回,同感。

我的故乡也有这种老铺子,老裁缝师傅手艺真好,可惜如今已成追忆,唉。

胡海回,欢迎亲自来体验。

……

苏导正是看了这条视频后主动联系胡海,让他到新视力文化传媒公司喝茶聊天的。

3、

阿霞问:“胡导,咱们啥时候开机呢?”胡海说:“你还是喊我胡哥。这个第一集是关键,得好好策划。”两人将行李和拍摄器材安置在余记裁缝铺二楼的两间房,就四处转转,找一找灵感。

余伯把拍视频说成是“拍电影”,不但让胡海和阿霞免费食宿,还说阿梅要是晓得他们过来肯定高兴得很,他们想拍多久就多久。那样子,简直把胡海和阿霞当成了家人。

第二天一早,胡海拿出第一集拍摄大纲交给苏导。

大意是胡海从深圳回来后,某日到渔洞游玩,无意中发现在深圳认识的女孩阿梅竟是老裁缝余伯的女儿。而此时阿梅已死。老裁缝独自守着一间百年裁缝铺,原打算将自己精湛的缝制古法旗袍手艺传给女儿,但如今这门手艺濒临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