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往事(5)

老陈说:童连长很抠,他不干赔本的买卖。

尤副连长说:我当排长的时候,你记得他当啥?

老陈笑了,说:一班班长。

尤副连长说:他现在比我大了,也不敢摆架子。

傍晚,尤副连长来到猪圈,告诉老陈,十八连运公猪的拖拉机已经开出了。

老陈说:新来了,住在哪里?

尤副连长指着那头阉猪,说:你让它让一让,让有能力的住。

老陈说:一山二虎,这家伙欺生。

尤副连长说:明天召开秋收总结表彰会,全连改善一顿伙食,已通知伙房,今晚杀猪。

老陈欲替阉猪辩护(惩罚过了一次,已有悔改的表现)。尤副连长转身离开,丢下话:就这么决定了。老陈返身回屋,刷净锅,点燃灶,打算好酒好菜给公猪送行。

考场

张团长去一营检查工作,我要求跟着去。同事说:团部很多人都害怕跟张团长坐一辆车,你往枪口上撞呀。

我刚从一营调到团部,搞新闻报道。早已听到流传的顺口溜:跟着张团长吃不饱(他吃饭快),跟着王政委没味道(他忌葱蒜),跟着李参谋哥俩好(他爱喝酒)。可是,为什么害怕坐张团长的车?

直接去了我接受过“再教育”的一连。吉普车开到地头,童连长从地里出来,拔稻草,裤腿绾到膝盖。他说:团长,你咋不来个电话?张团长说:预先打了招呼,你好做官样文章是不是?

童连长陪着张团长到上海青年拔草的稻田,张团长支开连长,说:你忙你的去吧,你在这儿,人家不敢说话。

太阳已达头顶。童连长来叫张团长,说是回连部检查后勤。张团长说:你摆了一桌?童连长说:请你检查我们的伙食嘛。张团长说:肉香都飘过来了,要么,你上我的车?

童连长说:不坐车不坐车。张团长说:就在地里吃,我有个问题,老牛拉慢车,为啥送饭要用牛车?童连长说:望着牛车,干活有劲。

打了饭菜,张团长悄悄问:闻到了肉香,这菜里咋不见肉?

文教赶来,对童连长咬了一会耳朵。童连长说:赵营长在营部等你午饭呢。张团长说:你一桌,他一桌,我吃得过来吗?

张团长一拍屁股,坐进车里。我顾不得那碗菜(这顿饭,我刚开了个头),连忙坐进车。司机老孙笑了。张团长说:吃饭就直奔主题,别卖关子。

营部下车,老孙告诉我。张团长吃饭迅速,是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有时边行军边吃饭。老孙曾饿过几回肚子,然后,摸着了窍门,张团长边讲边吃,你就闷头吃。他吃得快,你吃不饱,是因为你吃饭时,心思不集中。

赵营长把营部直属人员、附近的几个连队领导都召集起来。赵营长带头鼓掌,要赵团长作指示。赵团长说:你给我搞突然袭击嘛。花轿已到,不上不行,讲几句。

张团长讲了三点。然后,他要去一营,也是全团最远最近的五连。离绿洲最远——绿洲的尽头,离沙漠最近——紧挨塔克拉玛干沙漠。他说:小赵,上车。

赵营长说:我也上车?张团长说:坐车又不是上刑。

赵营长怕“路考”(过后,他悄悄对我说:我这个人,经不住他问)。而且不知会考什么?张团长的吉普车,像考场 ,又像流动办公室。果然,张团长问:刚才我讲得咋样?赵营长说:好好好。张团长说:好在哪儿?要说出个道道来。赵营长说:团长,我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倒不出来。

转而,张团长要我说。我做了笔记,还有体会,说了三点。张团长说:小赵,你叫我讲,你自己不带耳朵?!五连的周连长在连里吗?

赵营长说:我打过电话,在。张团长说:你暴露我的行动目标了,那我问你,周连长请我吃啥?

赵营长说:饺子。张团长说:职工们吃啥?

其实,赵营长已掌握了五连的生产情况,可张团长偏偏不问。张团长罗列了五连的伙食,跟我曾经在一连的食谱差不多,几乎都是水煮菜,再稍浇点油——稀罕的油花。

张团长说:下饺子,心里要有数,伙食那么差,身体受得了吗?让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草,我看,你这壶里没饺子。

我倒不好意思了。我记得有一次,在一连举行拔稻草“大会战”,晚上放电影。放映前,赵营长讲话,说:团长关心我们一营一连,送来一部片子,《地下游击队》。好些人在放映时,睡着了,还响起呼噜——累了。我忘不了,“大会战”改善伙食,有肉吃,所以,我们都喜欢“大会战”。

张团长在五连,默默地站在绿洲和沙漠的分界线——那道绿色的屏障般的防沙林带边,望着沙漠:沙丘和胡杨林,仿佛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枯死的胡杨千姿百态,如烈士的雕像。他说:沙漠是最大的考场,我们都是考生。然后,进了连队,直奔猪圈,说:怎么养的猪?只剩一个架子了。

太阳已接近沙漠西边的地平线,张团长坐进车。赵营长说:饺子包好了,不能空着肚子走。

一听饺子,我的肚子就“唱”响了。

张团长说:团里调拔一些小猪崽来,等连队的伙食有了改善,我再来吃饺子,赵营长上车。

赵营长说:今晚,我跟周连长商量下一步工作。

张团长说:你还是怕坐我的车吧?!

选择

张自祥,河南籍,说话像冲锋枪扫射,干脆有力,带点河南口音。他毕业于黄埔学校。数日没仗打了,他就像久旱的树,叶子蔫了,可是,一旦接到战斗的命令,顿时就精神抖擞。

我所在军垦农场的前身是三五九旅七一八团。张自祥曾为该团九连的连长。父亲说起他,每个战士都挂过彩,可是,张自祥参加过大大小小许多战斗,竟没受过伤。

张自祥说:子弹欺负胆小的人,碰见我,就绕着飞。

1948年8月,三五九旅向壶梯山守军发起总攻,两次冲锋都攻克不下,伤亡惨重。壶梯山上碉堡密布,居高临下,火力交叉。

王震司令员亲临前线,发火了,说:仗怎么能这样打?把张自祥那个连调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