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任性

五百亩小区住着几千户人家,上万口人。这上万的人口中,生活着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着各色各样的经历,自然也都发生着千奇百怪的事。

壶爷在五百亩小区这个圈子里,也算是惊鸿一瞥,匆匆而过。

壶爷的小名叫“尿壶”,大号“胡大军”。解放开封那年生的。

风雨如晦,岁月如梭。

壶爷这一辈儿没能应验他爹的期盼,几十年如一日,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啃了一辈子土坷垃,不算是出息。但是,他的几个孩子没白养活。尿壶和媳妇养活了一男二女仨孩子。这仨孩子中,最出息的数老二。老二是个男孩儿,这孩儿聪明,肯用功,又会来事,人长得也排场。从小卖部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成为了市里一家连锁超市的总经理。

随着儿子生意越做越大,尿壶胡大军也慢慢成了众人口中的壶爷。

在五百亩小区,提起壶爷,知晓度不低,他是胡老板的亲爹。

儿子孝顺,在五百亩小区给壶爷买了一套房子,一楼带院。这种样式的房子在五百亩小区属稀缺资源,能住上它的人,非富即贵。

壶爷,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老大爷,能住上这样的宅子,这辈子也值了,也是人生的成功者了。

壶爷始终没有这个认识,他认为自己一辈子还是个庄稼汉,没啥能耐。这座宅子是儿子的,他只是住住而已。

壶爷他娘死得早。壶爷媳妇去世也有十几年了。孩子们上完学都留城里工作了,农村老家偌大一个院子空落落的,住着壶爷一个老头,愈发显得寂寥、冷清。

村东头也住着一位老人,村里人都喊她剩婶。

剩婶的男人叫狗剩。狗剩是个酒鬼,早早就喝死了。剩婶有一个儿子,十多年前就领着媳妇去东莞打工了。平时很少回来,只是偶尔给剩婶寄点钱来。剩婶也没有指望过孩子,她身体还好,家里地里她一个人折腾,也没见她生过病。

壶爷孤独的时候,会找剩婶唠唠嗑。剩婶高看壶爷,有时到了饭时儿也诚心地留壶爷吃顿饭。搁过去,农村人思想保守,寡妇门前是非多,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如今,时代不一样了,寡妇门前随便走,大家也都理解或者容忍了。

不过,壶爷当老板的儿子不这样想,壶爷的俩闺女也不这样想。他们考虑得比较复杂,万一俩老人住在了一起,一系列的问题会随之而来。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们坚持把壶爷接到了城里,并把他安置在了五百亩小区。

壶爷这辈子头一回住城里的小区,也是头一回和这么多陌生的人近距离地住在一起,他浑身的不自在。

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一年四季,三季有花,四季常青。小区的路铺的都是大理石,走人的地方是毛面,看着怪光溜,就是不滑人。小区的地扫得也干净,比狗舔的都净,能照出人影。小区里还专门有孩子们玩耍的地方,一到放学或逢节假日,嘁嘁喳喳,闹腾得很哩!也有供老年人活动的地方,牌桌、凳子、健身器材、直饮水,甚至还有专门供人吸烟的地方。

壶爷初来,一切都很新鲜,也眼花缭乱。可他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走哪儿觉着哪儿生分,看哪儿都不顺眼,就暗暗地说:“如今的人真会享受。”

说归说,一个新的生活环境和新的生活方式硬生生地摆在了壶爷面前。尽管儿子派人把日常生活的应知应会,不厌其烦地教了壶爷无数遍,可壶爷打内心是抗拒的,效果可想而知。

壶爷吃惯了用大地锅烧柴火做出的杠子馍,可是,城里没有。用燃气灶做,壶爷不习惯,也不会用燃气灶。去超市买,又是扫码又是刷卡又是密码的,弄得他头都大了,他不会也不愿学。可是,壶爷有他自己的办法。

这几日,楼上的住户突然发现,一楼壶爷的院子里支起了一个棚子,棚子下面砰砰啪啪的,有敲砖打泥的动静。正待邻居们疑惑之时,有烟从下面冒了出来,开始是黑的,渐渐地成了雾样的,接着又有小麦面粉的香味飘出。

从棚子下冒出的袅袅炊烟,在小区上空徘徊着,显得古怪而又恐怖。

邻居们终于弄明白了壶爷做的事情,他在院子里垒起了地锅灶。他要在院子里做饭,用他亲手造的地锅灶做饭。

乡村,尤其是傍晚时分,弥漫在村庄上空的缕缕炊烟,曾经唤起多少人对故乡美好的回忆。而在五百亩小区,壶爷升起的这缕炊烟却叫人哭笑不得。

壶爷不尴尬,尴尬的只有别人。

别人知道壶爷是胡老板的爹,别人也知道壶爷一辈子生活在农村,虽然,炊烟扰乱了周围邻居的生活,大家还是都容忍了这个农村老人的作为。

可是,不能被大家容忍的事情,又出乎意料地发生了。

壶爷在乡下解手,蹲惯了茅厕。到了城里,儿子给他装的是智能化的马桶。刚用时,壶爷趴在马桶上想看个究竟,不小心按了冲洗的开关,结果,一股清水从马桶里扑面而出,喷了壶爷一脸。壶爷为此晦气了好几天,以至于成了壶爷的条件反射。只要一坐到马桶上,他就拉不出来屎,他也不好意思给儿子说,深受折磨。

终于有一天,壶爷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路径。

他在院子的一角,用泡沫板围了一个简易的茅厕,里面挖了个茅坑。每到解手时,壶爷便蹲到院子里的茅坑上,悠然地点上一根烟,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些杂乱无章的事,一泡屎拉出,浑身通透,那叫一个得劲儿。壶爷很享受在自己挖的茅厕里面蹲坑的时光。

壶爷把茅厕建在院里的事,本是人不知鬼不晓的,奈何壶爷人老屎臭,粪臭素在空气中挥发太过强烈。邻居们和小区物业探究了数日,终于确认,这种强烈气味来自壶爷的院中。

如果说,壶爷的地锅灶尚可忍耐的话,壶爷茅厕的出现,则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五百亩小区业主群里吵翻了天,各种声讨和叫骂不断。物业原本是想悄悄处理掉算了,可广大的业主不愿意,嚷着要坚决拆除一切乱搭乱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