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火车去打工(4)

终于找到了要乘坐的那列车。现在坐火车比自己年轻那会儿方便多了,买的是通票,不用出站台就可以倒车,这样既省事又节省了时间。找到座位安顿好东西,德坤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离开车还有不到半小时,就悄悄地下了车。刚才上车的时候,他看见站台上有卖北京烤鸭和狗不理包子的,还有熏肠什么的。他挨个柜台都转了一圈,买了瓶酒,一只烤鸭,二十个包子,熏肠小菜啥的都买了些。往回走的时候,秋天夜晚凉爽轻柔的风熨帖地吹拂着他,让他满身的汗消失得无影无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建筑,静静趴在铁轨上的陌生的火车,身边匆匆行走陌生的人,他仿佛是在梦中,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双腿像上了发条的钟摆,机械地任由着惯性带着往前走。

快十点了吧,家里只剩下了儿子一个人在家,他在干嘛呢?

这次运气挺好,厚仁转动三寸不烂之舌跟邻座的人说着好话,对方答应了调换座位,四个人归拢到了一起坐到了一个小桌旁。酒菜摆好,列车便徐徐开动了。男人喝酒,喝得慢悠悠不急不慌,反正天亮才能到站,时间有的是。女人吃包子,翘着手指捏着小菜就着吃,一边吃一边小声嘀咕。唠了会儿家长里短,德坤老婆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本正经地问,嫂子,工地多少人?你大哥领着四十来号钢筋工,怎么了?厚仁老婆回答得漫不经心。德坤老婆脸上的神情就有些怯怯的,声音又低了些,工地原来不是有个做饭的么?你这一去,俩人做四十个人的饭菜宽裕呀,我去……对方明白她啥意思,笑着剜她一眼说,妹子,你别想没用的,你去了我就少干点呗,有闲工夫去工地转转,盯着工人们少偷点懒,啥钱不都出来了?德坤老婆眼睛里有了水汽,她使劲眨巴眨巴眼睛说,嫂子,我没做过大锅饭,要是做得不好,你可别不好意思说呀。厚仁老婆说,这不是事,有我呢,我教你。

德坤还怔怔的,像在梦中没醒过来,两个女人的窃窃私语他倒是听得清楚,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更加不是滋味。厚仁拿起酒瓶子给他倒酒,一边说,咱这回去的地方在长江南,是真正的南方,这个季节不热,冬天的时候不冷,兄弟你要是干服了,春节想不回家都行,连轴转干呗,三年的工程哩。德坤点着头说,那还挺好,你也知道,出力气我倒是不怕,就是笨点,怕干不好。厚仁笑了,打打下手搬搬料有啥干不好的,咱那活儿就是跟铁打交道,到处是铁家伙,你干活的时候精神着点,别让铁家伙咬着就行。德坤连忙说,哥你放心,这没问题。他本来想说就算受了伤我也自己承担,不会讹你,又觉得不吉利,就没说。

厚仁的话让德坤的心里暖洋洋的,可是他的心却忽忽悠悠地悬在半空不落底儿。先不说学艺当大工的事,就连眼下能不能干到头都难说,更别说春节不回家了,我跟他妈都不在家,谁知道那小子能把地侍候成啥样,会不会又跑城里去做他的发财梦了?唉,只要他能安下心扎下根踏实点,我就算春节不回家又能怎样?当然了,要是来年他能自己把大棚那摊子活儿都拿起来,我和他妈就能在工地一直干下去。还了饥荒攒点底儿,那小子要还不死心,不行就让他出去蹦跶蹦跶,怎么说也吃过亏了,还能一点记性不长?混好了,最好再把媳妇孩子接回来。这想法到底能不能实现呢?德坤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厚仁有些奇怪地看看他,猜不透他到底是啥意思。德坤觉出了自己的走神失态,冲着厚仁龇了龇牙,也不解释。在和厚仁碰杯的时候,他的心里开始变得踏实起来,跟自己说,现在啥也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工地了就好好干,走一步看一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看厚仁仰脖把酒干了,自己也一口喝掉了杯里的酒。

列车披挂着秋夜的露珠在涂满朦胧月光的原野上不知疲倦地奔驰,偶尔会从窗外闪过城市迷离的灯光,在德坤看来,这些灯光尽管绚烂,却雾蒙蒙地长着毛刺儿,远没有天空中的星星明亮。这一夜德坤睡得很沉,倚在窗子和座椅后背形成的夹角里,头随着车身的摇晃自然地晃动。他梦到了小时候常做的那个梦:自己乘坐在一辆无坚不摧的钢铁宝贝里,打败了所有的对手,把红旗插到了山冈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车厢的时候,列车徐徐进站了。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车厢内变得躁动起来,人们纷纷起身离开座位拥挤到过道上,做着下车的准备。德坤刚从货架上把行李拿好,就听见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把行李放到座位上,掏出手机。是儿子发来的微信:爸,你们到站了吧?在工地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妈,家里的一切您就放心吧,有我呢!

德坤的心里一热,想着自己对儿子的恶声恶语,心一软,就想把他藏在心里的规划告诉儿子,却被老婆拽着往外走,跨出车门的一刹那,他就被亮堂堂的阳光罩住了,步子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