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任性(3)

大闺女走了,留下一个让壶爷万分纠结的背影。

没过几天,小区通知:从即日起,小区的垃圾回收工作统一由再生资源公司负责,任何个人不得在小区从事垃圾回收活动。

壶爷干活的家伙什儿闲置起来了,他的院子却又敞亮了起来。

那支自发的、松散的、自觉的垃圾分类队伍也不见了踪影。

壶爷的热情又遭遇到了一次打击,生了几天闷气。

五百亩小区之所以品质好,关键是外部环境也好。

出小区西门,朝前走,不到五百米,便是汴西湖。原来这里是郊区,一下黄河大堤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鱼塘。新城区规划时,确定把这一带打造成城市风景区,十多年过去了,这里已经成了高品质住宅区。

壶爷平时很少来这里。早些时候,听说小区38栋有个姓江的退休老师,好心,在汴西湖散步,从湖里捞上来个寻短见的女人,后来,过成了一家人。

壶爷当时就想,他要碰上这种事情,可能也会去救,要是过成一家人,那难!

就眼下而言,壶爷也要来汴西湖转转了。他不来不中啊。他拾破烂的事被制止后,大闺女对他进行一系列安抚行动,让他十分的闹心。这心闹得他在家里待不了,不出来吹吹风、看看水、见见人,消散不了他心中的块垒。

汴西湖是热闹的。在壶爷的印象中,这里除了水多、树多、草多、花多,闲人也多。他就纳闷,在村里一辈子了,就包括孩子他娘去世,他也没有眼下这么烦心过。

当年,他把媳妇安葬好,在那堆黄土前,闷着头坐了半晌,临起身,他念叨:“孩子他娘,你只管好好地歇,咱这几个孩子,俺必定是要养大成人的,你就在这等好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们他是拉扯大了,凭着各自的本事,也都有了出息。在这上面,壶爷是没得说的,他对得起孩子们的娘。

大闺女对壶爷的安抚工作,是以解决壶爷的生活包括孤独问题为切入点的。

壶爷的生活目前是可以自理的,但是他的邋遢习惯,孩子们是既厌恶又无能为力。而壶爷伤脑筋的并不是他的邋遢。他从不认为自儿个邋遢。他是打了一辈子黄土坷垃的人,离开了土地,他的脚不知道朝哪儿搁。进了城里,不管是屋里还是院里,还是小区里,睁眼一看,四面光八面净,找不着一点儿土星,他适应不了。智能灶、智能马桶、小米电视,更令他一头雾水。

可是,大闺女来跟他讲的,却是他的生活。

这天一大早,大闺女就来到家里,话题是大闺女先开始的。大闺女说:“伯,俺姊妹几个也都有老的小的需要照顾,您这儿怕顾及不过来呀。”

壶爷没好声地咕哝了一句:“这些年……不见你们几个,不也过来了。”

大闺女说:“过去是没条件,现在还能再让您受罪?”

壶爷又咕哝着说:“受啥罪,在这儿才受罪哩。”

大闺女说:“俺准备给您找个保姆,专门来伺候您。”

壶爷一愣,急切地回绝:“不中,俺还能动,不叫人伺候。”

大闺女耐心地劝道:“伯呀,也不是伺候,平时不是有个唠嗑的人吗!”

壶爷奇怪地看着大闺女,问:“找人家不得给钱?多少钱?”

大闺女说:“得给,咱也不白使唤人家,一个月包吃不包住,三千。要住家,另算。”

壶爷暗暗一惊,心想,俺拾几十天破烂也就换三五百块钱,找个人唠嗑就得花去俺年把的收入,骗傻子的吧。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

“这钱花得冤,俺还能活几年?算了吧。”

“不冤,伯,这钱咱拿得起,有个人在您身边俺几个也放心啊。”大闺女还在劝壶爷。

“要真想花这个钱,就那样吧,把你剩婶找过来吧,她也是一个人。”壶爷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剩婶还隐藏在他的心里,不经意间又冒了出来,冒得是这样自然,像盘算好了似的。

大闺女愣了。

壶爷和剩婶两人关系好,全村人都知道,孩子们也清楚。要说,壶爷和剩婶鳏寡孤独一对,搬到一块住也很正常。几个孩子一开始也考虑过这个事情,想来想去,利弊得失一权衡,麻烦事太多,说句不好听的话,壶爷还能有几年光景,把剩婶搬过来也中,可是壶爷百年后怎么办?非亲非故的,谁也不乐意再伺候一个别人的娘了。就是担心壶爷待在村里久了,会和剩婶闹出事来不好收拾,姊妹几个才合计着把他接到城里的。

可是,今儿个壶爷又提出了这件事,而且是在大闺女和他商量找保姆时提出来的,使得大闺女哑口无言,一时难以应对。

这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再次搅动了壶爷心中那潭死水。这也是近段时间,壶爷常来汴西湖边转悠的原因所在。

汴西湖的景色好在哪,壶爷真说不上来。壶爷的心思重在哪,壶爷是一清二楚。

和剩婶的事,壶爷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十几年,要依壶爷的倔劲,他早就应该把剩婶接到家里来了。他看得出来,在他和剩婶的问题上,孩子们是不赞成的。他也理解孩子们的意思,确实,孩子们对亲娘的感情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把剩婶接过来,孩子们又会增加负担,他活着可能没啥,他万一走得比剩婶早,以后的事可咋办?一琢磨到这儿,壶爷就会打住,他不想给孩子们再添麻烦。何况,儿子又是场面上的人,不能再给孩子们添乱了。

可是,壶爷自个儿的乱谁又能解决呢!

其实,孩子们一直也在寻找解决壶爷问题的路径。

关于保姆的话题不欢而散后,大闺女心存愧疚,她又和兄弟、妹妹电话沟通了几回。大家都认识到,给壶爷找个伴儿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但是,把他和剩婶结合到一起不太现实,这个事情是大家早已形成了共识的。那眼下要考虑的是在城里、最好是在小区里能不能找个合适的主儿。

儿子仍旧很忙,把壶爷接进城后,他就很少回来,好像出了钱给伯买了院子,他做儿子的义务就算完成了似的。二闺女还在上班,也少有时间。给壶爷张罗找伴儿的事,又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大闺女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