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李

豆花是在进城当了一年保姆后,心变野的。

豆花对男人说,咱进城去,做豆腐、卖豆腐,一定中!

男人有些犹豫,见豆花开始收拾东西,就答应了。豆腐锅、豆腐包、豆腐瓢、豆腐框、豆腐缸,还有那套小石磨。

豆花说,就卖咱的老豆腐,原汁原味儿。

老豆腐,自有味道。豆花就是看到城里的豆腐不是豆腐,心才野的。

豆花家的豆腐实而不老、嫩而不虚,表皮蒙着油脂皮,黄黄的,薄薄的,透着布纹。小区的大爷大妈搭眼一看,咦,这豆腐好,营养厚,味道真,跟这卖豆腐的两口子一样厚道。

开业头一天,豆花和男人没有做多,就两盘。谁知道你一块、他一块,很快就卖完了。豆腐好,卖豆腐的人亦好。豆花爽快、嘴甜,大叔大妈、帅哥美女,一个个被她叫得心里甜丝丝的。本来只想瞅瞅的,瞅着瞅着也就提溜上一块。男人呢,不爱说话,整天眯着眼睛笑,磨豆子笑,点豆腐笑,晃豆腐笑,切豆腐也笑。有人先来买豆腐,再去跳舞,豆腐放着,那就放着,回来时再拿走,包括其他菜,也没事。

就这么着,也就半个月,豆花、男人和豆腐在老城的这个小区都赢得了好名声。晚上算账,男人还是笑,说,就这,咱也算进城了?豆花说,那咋?咱只要干,好好干就行。这样一说,女人拣豆子,男人泡豆子。豆花说,那还叫俺表哥来不?来。男人嘿嘿一笑。

表哥就来了,还是半下午,突突突,开来一辆三轮车。表哥从车上卸下几个装满水的大塑料桶,有些费力,又一一倒进大缸,再从屋里抱出几袋豆腐渣装上车,突突突,开走了。有人好奇,骑上摩托跟着看究竟。出城,往西再走十几公里,来到一道河——袁店河,拐向一个山坡——罗汉山。原来,豆腐好吃还有一层原因,用的是山泉水。豆腐渣呢,表哥喂猪。

山泉水磨制豆腐,绝对比自来水好。这消息虽是小道消息,却传开了,来吃豆腐的不惜多转几道街巷。早晨、半上午、傍晚,豆腐坊很是热闹。门口,一两棵丝瓜、眉豆缠绕连绵,黄花、紫花、蝴蝶、蜜蜂盎然着生机。如此背景下,人们觉得豆腐另有一种味道,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美,好。

豆腐好,豆浆也好,就有人来喝新鲜的豆浆、豆腐脑。放生抽、韭花,有滋有味。看豆花和男人一起泡豆、磨豆、煮汁、滤汁、点卤、压包……说着闲话,谈着孩子,想着新时代。咂摸一番,说,得劲儿。日子如此,有股悄然的快乐。悄然间,豆花和男人进城快二十年了,房子买了,大孩子考上大学了,二宝要入托了……男人的背有些驼了,豆花的眼角生出了浅浅的皱纹。诸事因着岁月改变着。有人对男人和豆花说:“袁店河的豆腐已经形成品牌,不如扩大一下规模,添些人手,多挣钱。”男人摇头,豆花也摇头。

还是豆花话多。豆花说,这就怪好,时不时能把老人接来遛遛公园、看场电影,俺可满足。俺也想过把生意做大,可又怕摊子大了豆腐走样,豆腐一走样就啥也不是了。袁店河的豆腐好吃、豆浆好喝,豆好、水好、技术好之外,人心得好。人心若不好,光想着赚钱,啥坑人的想法都有了。

人们就说,你们两口子好。

男人一笑,看向外面“豆腐李”的幌子。男人姓李,罗汉山脚下袁店镇老街上的老户,家中人从爷爷起,就开始磨豆腐。

可是,人们称男人豆腐师傅时,他总是摇头一笑:“烧窑打豆腐,谁也不敢称师傅。”

意思是,这里头学问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