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就在隔壁。不一会工夫,老板就一脸憨笑着高高地举着右手回来了,手掌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渗出一片猩红,看上去像举着一面骄傲的旗帜。老板回来时,地上已经收拾干净了。收拾油迹,应该用草木灰,把草木灰撒在油迹上再去清理就容易多了,可这是在小镇,小镇的水泥地面随处可见,不要说草木灰了,连块泥土都见不着。但这根本就难不倒老板娘,她先是用扫帚把碎瓷片、面条、汤汁和鲜血扫进簸箕里,接着又飞快地用干拖把拖了一遍,再挤干拖把又拖了一遍,地上就基本上呈现出干净整洁的模样,似乎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老板娘扑闪着大眼睛朝着自家男人眉毛一挑,没什么事吧。
老板轻描淡写地说,这能有啥事,就一个小口子呢,过几天就好了。接着,看了看裹着纱布的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只是这几天我的手不方便,你就更辛苦了。
老板娘白了老板一眼,正要说话,就瞥见一把络腮胡子从老板身后挤了过来,没头没脑地就问,老板娘,刚才拖地时可看到我的车钥匙了,刚才一乱,不知道怎么就凭空不见了。
老板娘摇摇头,肯定地说,车钥匙?没看到。
络腮胡子找不到车钥匙,很是着急,忍不住嚷嚷起来,我一进来就放在桌上,怎么会不见了呢?怪事,怪事,这可怎么办?我还要出车呢?
老板毕竟是老板,就算是受了伤还是那么沉稳,安慰人也能一下子就安慰到点子上去,别急别急,车钥匙怎么可能凭空飞走?你随我来先从监控上看看,看看可有线索。说着,就拉起络腮胡子向后院走去。
林深人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却是飘移不定,一会落在堆放着面团的案几上,一会儿又落在灶上忙得不停的老板娘身上,一会儿又落在一个个埋头吃面的顾客身上,一会儿又落在老板刚刚跌倒的地方。他的目光在屋里飘来飘去,但双手始终插在裤子口袋里,身形也一动不动,仿佛人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
恍惚间,林深仿佛又看到红袖警惕地问他,你这是要去哪?林深脸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但他反应很快,立马捂着肚子,配合着脸上的汗连声哎哟,肚子疼,去去就来。红袖总不能跟着他一起去卫生间吧。就这样,林深在红袖犹疑的目光中走出了面馆,那目光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的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直到进卫生间的那一刻,林深偷眼瞄了一下身后,那一袭红衣才在不远处一闪而逝。这些天,红袖一直在提防着他,可千防万防,终归还是没有防住。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从红袖的眼皮子底下去无名面馆,林深有的是办法。也必须要去做点什么了。这都快一个月了,偶尔上门吃面条的顾客就几个外地过路的,本地人根本就没人光顾,进的账连交水电费都不够,再这么下去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自己走南闯北多年,红案白案无一不精,到了蟠龙镇怎么就把面馆开到这种窝囊的程度呢?同样在一个镇,同样在一条街,人家门前熙熙攘攘,自家门前冷冷清清,林深心里除了后悔就是生气。后悔是没有听红袖的话,偏偏在这条街开了面馆,较这个劲赌这个气有意思吗?生气是生气小镇里的人是一根筋,认死理,不知道接受新鲜事物。是啊,自己的十面埋伏并不是绣花枕头,浪得虚名,不仅面是手擀的,浇头更是有青椒肉丝、红烧牛肉、红烧肥肠、雪菜肉丝十来种之多,就连汤也是用货真价实的牛大骨熬的。林深本想以多而精来胜过无名面馆的少而简。现在看来,那只能是他内心深处美好的愿望罢了。
这时,老板娘突然喊道,一号桌,红汤面一碗,煎蛋一只,饺子十个。一直以来都是老板娘负责下面,老板负责擀面和跑堂,老板娘下好面就喊桌号,一听到老板娘喊桌号,老板就马上放下手上正在揉着的面团来跑堂。年头久了,老板娘喊习惯了,这会儿,面条下好了也就随口喊了出来,等喊出口就醒悟过来自己现在怎么喊也是白喊,自家男人的手都伤成那样了,哪里能再去端托盘跑堂?再说,他这时正在后院调监控找车钥匙呢,隔这么远也听不见呀。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伸手去端托盘,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一声回答,来了。这突兀而来的声音,让老板娘本来就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大更圆了。
答话的人正是林深。老板娘脆甜的声音仿佛具有一种穿透人心的魔力,林深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恍若从睡梦中惊醒一样,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张口就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一声,来了。倘若说到此为止,或许还可以勉强解释为本能反应,可接下来林深的举动就匪夷所思了,就见他双手像是被火烫了似的一下子就从裤子口袋里抽了出来,屁股上像是装了弹簧一样,把身体嗖的一声从座位上弹射出去,径直冲向灶台端起托盘。身影闪动间,人就站到了一号桌旁。
谁都没有注意到,此刻,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孩悄悄地走进了无名面馆。她倚在门边,微微张开嘴喘着气,胸脯急速地起伏着,像一尾刚从水里被钓上岸的红鲤,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