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恍然醒悟,跑出门,见佟琴站在电梯口,背对着我,肩头在剧烈颤抖。正好电梯上来,电梯颤抖了一下,停下,是上行的电梯,她却钻进去了。我呆呆站在电梯口,一片茫然。
正在此时,邻居家的门哗然打开,董先生竟然也神情恍惚地站在门口,他的左手覆在右手上,似乎刚从琴键上取下来;他浑身战栗地看着我,胡髭凌乱,他猛然跑到电梯口,嘴里喊:“别啊,我弹的是经典曲目,不是靡靡之音!不是——”
电梯停下,门开了,我看见佟琴不在里面。董先生进了电梯,电梯一颤,门关上,无声下去了。我回头拉上自家的门,又疾步走回,按下电梯。大概是在董先生下去的同时,另一部电梯上来,我跨进电梯,来到楼顶,不见佟琴;朝下看,也不见佟琴。我惶恐难安,心仿佛能撞击到胸肋,咚咚颤动。我打电话,她也不接。
俯身巴望着楼下,我看见董先生向迎恩里跑去,慌慌张张。我猛然发现佟琴缓缓行走在他的前面,如在梦中。我惶惶再乘电梯下楼,向迎恩里跑去。出了小区,听到迎恩里有人激烈争吵,到巷口,我看见一个人和清洁工扭打在一起,细看,是董先生!我跑过去,我看见他浑身沾满了垃圾,浑浊的颜色染满了他洁白的衬衣,他浑然不顾这些,一次次扑向垃圾桶,那名强壮的清洁工一次次将他甩向一边,他被摔倒在地,爬起来,再次向垃圾桶跑过去,扑向垃圾桶内。前面几个垃圾桶都倒在路边,垃圾倾撒在地面,这肯定是董先生做的。我快速跑过去,那名清洁工正拉着他的腿,将他从垃圾桶内拽出来,他用右手死死拽着垃圾桶,拉住清洁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左手除了拇指之外,其余只是四个秃秃的肉瘤!他那没有四根指头的左手,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摩擦着,无助地扣着地面,他和垃圾桶一起被那名清洁工后拽,艰涩地滑行。
我拽住清洁工喊:“松手——松手——”那名清洁工身体壮实,毫不理会我的呼唤,继续拽着他,同时用脚踢着他的后腿。
“停下——别伤害他——停下——他的手——”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仰起头,正是佟琴。
佟琴定然看见董先生那肉瘤般的秃手指了。
我一拳砸向那清洁工的后脑勺,那名清洁工晃了一下,松开了手,又扑向我。我俯身将董先生拉起来的瞬间,被清洁工一脚踩倒在地,我的身体正好压在董先生的身上,我弓着身子,护着他说:“你别怕,我是你的邻居。”
“停下——停下——”佟琴已经扑到了我们身边,她死死拽着清洁工的衣襟喊。
“不是靡靡之音……”董先生突然高喊。
这一声喊,清洁工松手起身了,我也被惊得从他身上爬起来。我拉他的手,正好是左手,已经血肉模糊。我抓着那团没有指头的血肉,将他拉起身。
“别怕,我是你的邻居,这是怎么啦?”我问。
“我找我的指头!他打我!”董先生的眼神飘忽,处于极端的惊惧当中,他花白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上沾满了污秽;他用右手下意识地捂住流着血的左手。
“你的手指?”女友问。
“他们剁了我的手指——不让我弹琴……刚才,一刀下去,我的四个指头……”董先生声音颤抖,用血淋淋的左手指着那个清洁工。
“神经病,谁剁你指头!你看看,把垃圾箱都掀翻了,每过几天就这样,还说他疯了,他一点儿也没病,就是诚心欺负我这个清洁工——我的劳动也要人尊重……”那清洁工喘着气,极力辩解。
“别说他神经病!”我怒斥。
旁边有人用粤语说:“嘿呀嘿呀,他是精神有点小小的问题的啦。”
我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说:“董先生,你没事吧?好了好了,走吧,咱们回家。”
“他们用砍刀剁了我的手指,扔进了垃圾桶,你看看——”他伸出血淋淋的左手,让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