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较高的一个男孩转过脸，眼睛亮亮的，认真看着孩子的脸问，吃大眼贼儿真会生病吗？
我爷爷说会生病。
男孩子们小声嘀咕着，可别吃了，真生病可麻烦了。
管他呢，我不怕。
她爷爷可不是一般人，都说他是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的智者，他的话可没有假。
是啊，他还治好了我嬷嬷的病。
也治好了我太提的病。
据说他家还有个神奇的木雕鹰。
男孩子们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圆脑瓜眼睛一眯，笨妞，你行啊，再不说你了。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朝她身上一扔，摇头晃脑地走了。
小孩没理他，寻思的是那个眼睛亮亮的男孩说的话，那可是她感兴趣的话题。
孩子一口气跑回家里，脱鞋上炕。她要取下木鹰看看，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小孩站在西炕上，够不着上边的东西，她下地，找来太提挤牛奶的小板凳，放到南炕连着西炕的地方，站上去，还是够不着，左右看看，对，放在南炕柜子下，再登上去……想的同时，也就完成了行动。
终于站在柜子上了，抬头一看，举手就能取下木鹰了，先取下来，放到柜子的被垛上，再放到柜子上，人先下去，再拿下来，就可以细细把玩了。
小孩终究是分神了，小手刚刚摸到木鹰，“啊”的一声，摔了下来，摔倒在西炕上。小孩坐了起来，可刚要站起，啊呀！一阵撕心的疼痛，冒出一身冷汗，右脚不能动了，坏了，往外望望，一个人影没有，只能在原地坐着等。唉！完了，木鹰没摸着，脚还不能动了。
小孩望向窗外，正午的太阳满身金针，看不得，看一眼就花了，一身白裙的幻影又出现了，嬷嬷，你的孩子不能走了，看见了吗？爷爷说过，木雕的鹰是他早年的伙伴，也是他的飞机，天天在一起。既然是飞机，就是能乘坐起飞，既能起飞，就能飞得很远，那么，我也要坐上这个飞机，找你去……
妞妞，怎么啦？
孩子一下惊起，迷瞪着，看见太提一双深深的眼睛，卧在眼窝里，要把她装进去。不晌不夜的，睡什么觉？
她指了一下右脚。
怎么啦？太提去摸她的小脚。
啊呀！疼，疼！孩子连声锐叫，不让触碰。
太提缩回手，摔了？骨折了吧？
嗯，摔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省心。你那嬷嬷也是，咋就舍得个小孩，一走了事。
我自己的事，跟嬷嬷没关。小孩嘴唇动着，没有出声。
等你爷爷进屋吧。太提丢下一句，做饭去了。
小孩有点怕太提，一旦说错了话，就说她不会说话，实心。只有跟爷爷在一起时，随便，爷爷从没说过她实心，不会说话之类的话。
爷爷回来了，带来一阵清爽的风味儿，草木味儿，不像太提，土地味儿混合着挤牛奶的膻味儿。
爷爷一眼见她，眼睛画出个问号，今天孩子怎么在炕上？
孩子懂得爷爷的意思，指了指伸直的右脚，爷爷就凑过去，怎么了，脚？
爷爷刚伸出手，孩子就喊起疼来。
没事，爷爷看看。
爷爷轻轻摩挲她的脚，然后停在脚踝上，这不是骨裂了吗，等着。回身找出炕头条桌下的酒瓶，倒进碗里一点，划火柴点燃，用手快速蘸一下燃着蓝色火焰的酒，往孩子的脚上擦去。孩子还没反应过来，爷爷已经用酒摩挲了几遍，好了，很快就能下地了。
爷爷真厉害，怎么轻轻摩挲几下就知骨裂了？
爷爷望望墙上的木鹰，她明白爷爷的意思，如实告诉爷爷，她要像爷爷那样，让木鹰成为她的飞机，将来乘它去找嬷嬷……
爷爷的表情一下变了，胡子翘翘，眉毛很长，眼睛小而炯亮，像星星。偶尔，那眼神会闪出锥子样的光来，让孩子不敢直视。这一刻，爷爷的眼睛就倏然闪过那样的光，转而变成一双掉进小河一样的眼睛，潮湿湿的，盯了她一刻，深深呼吸了一下。爷爷怎么了？她又说错话了吗？小孩的眼睛不安，注视爷爷。
凡事要自己琢磨，不要听说什么就信什么。爷爷说。
爷爷转过脸去，她要把爷爷掉进小河里的眼睛捞出来，下雨天爷爷，我要听木鹰的故事。
窗外，下雨了。
春天的第一场雨，细细的，一条条线，静悄悄地垂落，无风无雷。孩子趴在窗台上，看窗外，高兴了，下雨天爷爷不能出去，可以给她讲故事了，最好是讲木鹰的故事。
爷爷坐在炕头，靠墙，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儿，慢慢的脸色红润起来，即使给孩子一个人讲，也是爷爷的享受，谁没听过他的故事和乌春⑤呢？那是他的特长，爱好。他讲古，说唱乌春，可不是给哪一个人的，是讲给所有人的，整个艾勒。冬夜漫长，爷爷就是夜里的一盏灯，讲故事，说唱乌春，夜就有了磁性，有了光明，一个个漫长的夜便闪出许多星星。而此刻，不是夜，没有星星，又是孙女一个，他要讲了，没有小觑的意思，这可是大地的苗芽。
就讲木鹰吧。爷爷知道孩子的心思。
孩子的眼睛亮晶晶。
爷爷的眼睛光灿灿。
她看到爷爷眼中幻化出一幅幅画面，一位爷爷，爷爷的爷爷，祖爷的祖爷，手臂上都擎着一只雄鹰，穿过皑皑白雪，一个一个向前走来，沧桑有力，叱咤风雨雷电，挥舞地水火风，脚踏农事，洞察猎事，救治病难……爷爷的眼睛红了，仿佛火眼，幻化出无数罗刹，口中铮铮唱言：
阿穆尔河上的青松
可以让那狂风吹折
决不能被它吹弯
达斡尔壮士的扎枪
不只为了防身狩猎
更为抗击侵略者的火枪
勇敢的壮士们哪
冲吧
神鹰为你们助战
正义冲出胸膛
为了保卫家国土地
勇敢的壮士们哪
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