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荆五就觉得百爪挠心。
荆五约羊腰子傍黑去他家谈事,彼时,羊腰子正站在庙门前,一手叉腰,一手提溜着一串木头珠子,极其笨拙地拨弄着。羊腰子身着一件土黄色无领麻布衣,黑色阔腿裤在脚腕处扎起来,脚蹬一双千层底圆口布鞋,甚至还像和尚一样剃了个光头。
青创问羊腰子,这装扮是准备出家吗?
羊腰子眯眯笑,一听你这话就知道是外行话,你以为披上龙袍就都是太子啦?不过,庙盖好我是要皈依佛门的。
青创就前仰后合地笑,我看全镇人都皈依了,你杨哥哥都难皈依。人前人后,青创也是羊腰子长羊腰子短,羊腰子跟前,青创还是称羊腰子杨哥哥。
羊腰子也哈哈笑,我这人还就爱挑战个高难度,我就偏不信我不能。
那老和尚告诫小和尚,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这你咋回避?青创不依不饶,继续逗羊腰子。
羊腰子却一本正经竖起手掌,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施主没听过一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看羊腰子像模像样的,青创也就哈哈一笑。
没人去和羊腰子较真。
听得荆五约他去他家,羊腰子头都没回,说,有啥话这里不能说?
去我家,我给你看样东西。荆五表现出一贯的固执。
东西?你有啥好东西?
你去看吧,你看了就知道好不好。
羊腰子允了,傍黑,羊腰子偏斗摩托啪啪啪开到荆五门前,羊腰子昂头进门,荆五迎出来,也没客套,径直带羊腰子进了西南角的窑洞里,荆五扯亮电灯,又缓缓扯掉盖着弥勒佛的红布单,这一切都是荆五精心布置的。他知道羊腰子不好对付,所以专门搞个揭牌仪式,以示隆重。
羊腰子张大嘴巴,显然被眼前的弥勒佛像震惊了。要说荆五这好几年的心血也没白费,弥勒佛栩栩如生,慈眉善目,乐乐呵呵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本来,这佛像我是准备自己留的。但自从你盖庙,我就老是做梦,梦里老有一个声音说,回家回家的。我想这可能是神明的旨意,我就不好再自作主张强留了,再说,这大一尊佛,放家里我也怕镇不住……我找人算过了,明天就是个黄道吉日。
表面看,荆五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滴水不漏,就连时辰都算好了,羊腰子似乎无话可说,其实,打从一进门 羊腰子也没来得及说话,他是被震撼到了,与其说他被这一尊佛像震撼到,倒不如说他是被荆五震撼到了。
说实话,羊腰子从没把荆五往心里放过。要说羊腰子从小就是个刺头,但对像荆五这样无公害的群体,羊腰子是不屑于浪费一丁点资源,他要交手的自然都是比他更难缠的主,对尘埃一般卑微的荆五们,就算赢了,别人不但不佩服,反倒会说你吃柿子捡软的捏。所以,和荆五们斗,羊腰子输赢都不胜算。
羊腰子出门时,腰板似乎不再像刚进门那般硬朗,到偏斗摩托跟前,足足蹬了三五脚才打着火。
黑暗里,荆五站在大门口,久久望着羊腰子啪啪啪远去的背影,闻着空气里浓浓的汽油味,嘴角浮起一朵莲花般的笑意。
当然,这笑,羊腰子看不见。
甚至,连荆五自己都没意识到。
七、
弥勒佛被羊腰子请回庙里,恭敬摆放在寺庙前殿。
要说,羊腰子和荆五平素不搭嘎,也不一定非要听荆五的屁话,什么梦呀,什么回家呀。但羊腰子又觉得这事不比其他事,既然荆五能找到他,还说出什么梦,那势必是有因果的,佛不是最讲究个缘分吗?如若自己硬生生拒绝了,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怕是也不太好。再说,荆五也说得合情合理,谁见过哪个普通人家摆恁大一尊佛?自己请佛回归寺庙,也算是积了功德,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羊腰子从荆五家里请了一尊佛像,消息轰动了半个镇子,好多人都去围观看热闹,荆五远远跟在人群后,听着人群里不时传来的惊叹声,心里是得意的。
羊腰子好几次都想探探荆五的口风,他觉得这么大一尊佛像,自己也不好白得,荆五却总是在羊腰子话到舌尖的时候,及时一个回旋,就把羊腰子的话又压回肠子。荆五不是不想谈,他是不想和羊腰子亲口谈,他希望有个架桥的,一来一回自己好有个退路。
等一切就绪,七日后,羊腰子托青创来问话。
其实,在青创来之前,荆五都在门背后整整候了七天七夜了。荆五知道,依羊腰子的脾性,大尾巴狼肯定要装一装。再说,恁大一尊佛像,他羊腰子凭啥就无功受禄?
青创进门,荆五迎住。
咦?你在门背后候我?
看你说的,我这是准备关门睡觉呀,一拉门你咋就来了?
羊腰子要我来,他说他和你面对面不好说。别说,你这人,不声不响在家干大事啊?那佛像雕的,手艺不比你爹差,我看你适合做个石匠。
嘿……
这样,你说个数,我回去给羊腰子传个话,这是规矩,你也别客气,报个数,这事一了,这页就揭过去了。
他,怎么说的?
你甭管他怎么说,今个是我来问你,说个数吧。
那……我也不多要,八十万……你知道,荆涛要在成都买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