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荆五妈当素素是活菩萨转世般,前后捧手心里敬着。
可,素素最终还是跑了。
与其说素素是眼看着儿子越长越像羊腰子,自己受不了这良心的拷问,还不如说素素在羊腰子那里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就不愿再跟着荆五守活寡了。素素生完儿子才离开,也算是对得起荆家,既把荆五的脸面保全,也给荆家留了后。这样一别两宽,互不相欠,也算说得过去。
巷道里黑魆魆的,风飒飒刮过耳梢,邻家的狗吠惊醒了荆五,荆五眨眨眼,醒了。醒来发现自己还卧在自家的大门前,像条癞皮狗。荆五这样想着,就不由悲愤起来。就又想起后晌的事,想起羊腰子要盖庙的事。
荆五爬起身,开门进屋。进了院子的荆五,没有回卧房,反倒是直奔院子西南角的窑门。院子北面是上房,西边是厢房加门洞,院子西南是土塬,荆五就自己在西南角掏了孔窑,庄户人家其实住窑洞最实惠,冬暖夏凉的。就算不住人,家里杂七杂八东西放窑里,院子也爽利。窑是荆五利用闲暇,一点一点慢慢掏的,掏到一丈多,却赫然掏出来一块大石头,足足两三米高的一块大青石,就嵌在黄土里,青幽幽湿漉漉的,荆五围着青石转过来转过去,想不出来这土塬里怎么嵌了块石头?想别人挖土,挖出金砖元宝的,还有挖出兵马俑,挖出文物啥的,自己竟就挖出一块大石头?真真邪门。
荆五对着挖出来的大石头,手足无措。
就不挖了,荆五泄气了。荆五把窑门一封,这事对谁也没说,荆五觉得晦气,窝心。
忽一日,青创工程队放了几天假,荆五在家闲来没事,又开了窑门,对着嵌在土里的大青石发呆,想着要不要吆喝几个人,把这大青石清理出去,再接着掏窑。端详来端详去,突然觉得大青石极像个人形,再端详,觉得更像尊弥勒佛。对弥勒佛荆五不陌生,荆五妈的堂屋就有一尊,袒胸露腹,喜笑颜开,手携布袋席地而坐的胖菩萨,妈说那是弥勒佛,妈说你看弥勒佛是个喜模样,是个乐天派嘞,弯眉笑眼的,你不信,你摸摸他这大肚皮,就能消灾除病,解愁忘忧。妈常让荆五摸摸弥勒佛的大肚皮,所以,对弥勒佛的模样,荆五是烂熟于心。
荆五突发奇想,荆五想要是我把这大青石雕成弥勒佛,可不可以?
有啥不可以的?世上的事,只要你敢想敢干,就能成。不知不觉间,荆五拿妈的话鼓励自己,他妈是个乐天派,虽是个妇道人家,但见识还是有一点。
荆五虽然在工程队砌砖,但荆五心底里更热爱石匠的手艺。荆五他爹就是远近闻名的石匠,荆五觉得砌砖的活横平竖直太规矩,石匠的活就不一样了,带着一份创造在里面,既是创造,就有了神秘和不可预估的冒险在里面,凡事不可预估也可能是风险,但更多的应该是惊喜,所以荆五心底里是喜欢石匠这个职业的,只不过现在石匠不吃香了,活路不如砌砖盖房子赚得多,人还是得尊重现实,吃喝拉撒才是主要的。
荆五取来爹做石匠的家伙什,就悄悄开干了。荆五白天在青创工程队砌砖,夜晚关起门,一个人在家专心致志雕石佛。看着弥勒佛在他的手下,一日日慢慢成形,荆五的心底里由衷升起神圣的感觉。仿佛这样一尊尚未完工的佛像,已经被上天赋予了使命,让荆五在慢慢雕琢和打磨的工程中,把心里的一团浊气,一点一点泄没了。荆五觉得生活好像也有了方向,日子也有了期盼。荆五的心里装了个天大的秘密,人也就仿佛鼓起的风帆,总是气昂昂,暄腾腾的,也不觉得累。
荆五今天进了窑洞,对着快要完工的弥勒佛像,突然醒悟到,自己一听羊腰子要盖庙,为啥生那么大的气?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他和羊腰子不是一路人,他羊腰子有啥资格说盖庙就盖庙,就算积德行善,好像也挨不着他羊腰子。
四、
荆五心里没底,第二天逮个空问青创,咱真要给羊腰子盖庙?
青创看一眼荆五,问,咱有啥理由不盖?
荆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想好有啥理由不盖,他就是想知道青创答应没答应羊腰子盖庙。
肥肉递到嘴边,咱没有理由不吃,对吧?
那……你知道他手续全不全?荆五嗫嚅着,又问了一句。
青创很奇怪,荆五平时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怎么突然会对羊腰子盖庙这事上心?于是,抻了抻脖子,说,手续全不全,不是咱考虑的问题,就算盖好成了违建,让人拆也没人白给他拆,羊腰子又不傻,这事他敢打马虎眼?
荆五见问不出所以然,就不问了,低了头默默去干活。
荆五心里一天都没底,收工后又去了他妈家。一见他妈,荆五就说,羊腰子要在南山根老庙底盖新庙了。
盖新庙?他妈眨眨眼,看荆五。
你说他啥意思?荆五问。
盖庙就盖庙呗,还有啥意思?
不对,羊腰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把式,怎么会无缘无故盖座庙?
唉,他成天杀猪宰羊的,身上背了多少条命呀,估计觉得作孽多了,想赎罪吧。
荆五想起自家窑里的弥勒佛,不知道该说什么。看荆五作难样子,荆五妈就说,你这一天天净操些不该操的心,羊腰子盖庙盖他的,人有钱想怎么糟蹋是人自己的事,你还是多想想荆涛的事,荆涛就看好成都,不回来了,这买房的钱呢?从哪出?也不能一分不拿吧?拿又能拿出来多少?我和你爸老了,也帮不上你,不拖累你就算烧高香了。
好好的,妈突然拐到荆涛身上,让荆五心里很是不痛快。
原本供完荆涛上大学,荆五以为就没自己啥事了,没承想更大的难题还在后面,荆涛说他喜欢成都,要在成都安家,荆五说,好啊,我没意见。荆涛说,爸,你得先扶上马送一程,不光没意见就完事啊。
荆五知道荆涛啥意思,荆五不搭话,荆涛就挂了电话,荆五能觉出来荆涛不高兴。
但荆五有啥办法?荆五拿不出在成都买房的钱。
五、
吃晌午饭的时候,青业凑过来,扒拉扒拉荆五头顶几根毛茬茬,板着个石板脸,想啥?一晌午没说一句话。
想啥?咱能想个啥?想啥都白想。
哈……总不是想女人了吧?青业说完,也不看荆五,就仰脸拉个嗓子嚎,“想亲亲想得我手腕那个软呀呼嗨,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呀儿吆,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呀呼嗨呀呼嗨,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呀儿……”
青业媳妇出去打工了,一年也回不了几天家。青业和媳妇是高中同学,青梅竹马,感情挺好。媳妇出去打工也不算啥,青业就想不通,打工就打工,哪怕做保姆就做保姆,媳妇偏要做个什么情感陪护,青业问媳妇啥叫个情感陪护?媳妇说情感陪护原本是照顾孤寡老人,后来范围宽泛了,也有为即将离世的人员提供情感疏导和心理帮助,当然还包括安慰一些心灵空虚、缓解精神压力的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