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过得真快。走的那天,她为我准备了一顿饺子,我始终都没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那天想起来包饺子的,但我现在似乎明白了,那是团圆的意思啊。除此之外,她还用报纸包了一份礼物给我,我看得出来那是书,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她把她丈夫的手稿送给了我,还有一封信。
她知道我得病了,她在信里写道我此时的状态就跟她丈夫那时候一样,都是在凭借着精神支撑破碎的身体,但我比较幸运的一点是还可以动弹。她还嘱咐我要好好活下去,说她很喜欢我,喜欢我喜欢她的猫和那些文字。我就想,她是那么细心的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发现我是个病人呢?我想她肯定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了吧,我真是被病冲昏了头。
回来的时候我坐的是飞机,那云层真厚啊,把下面的世界完完全全挡住了,但也把上面的世界完完整整地展现了出来,我喜欢那种一转头就是白云的感觉。盯着窗外的时候我就会想天堂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但也总会被这种想法逗笑,哪儿有天堂啊,你说是吧?
她的目光回到了我的脸上,而我基本是盯着她的嘴唇,那是两片很薄的嘴唇,那嘴唇上有过世界上最美的微笑。有一段时间她送了我几张她微笑的照片,可不知道被我弄到哪里去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天堂什么的先不管,好好休息才是主要的。我知道自己不善于说安慰的话,只适合做一个倾听者,我会听得很认真。她也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说,你没留塔利亚的联系方式吗?她长吐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卸下关于这件事的遗憾一样,她说,没有。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我始终都拿不定主意,留下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们谁都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见了。不留下也不会有什么,反正我只是她许多顾客中的一个。我说,也是。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风也止住了,窗外的寒气却更刺骨了。她的故事讲完了,我起身去关窗户的时候她叫我去书架上找那沓稿子。我找到了,那的确是被精心编排过的,有目录,有页码,还有一些作品的简介。我在那里面发现了一张照片,那上面有一个人,说得更具体点那就是一个人形的轮廓而已,他面对着森林,背后是空旷的雪地,头顶是绚烂的极光,他张开怀抱似乎是在迎接森林带来的命运,又像是在享受大地带来的安详,抑或是在感受极光的色彩。她肯定也发现了它,但是她却没有把这个当作故事的一部分讲出来。就在回过头去看她的时候,我似乎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那清澈无比的疲惫的眼神里有星星划过。
她妈妈来敲门了,说饭已经做好了,要我一起吃。我推辞了,今天我只是个倾听者,并没有留下的理由。出门前,她向我挤出来微笑,我说,过几天再来看你。她点点头。透过门缝,我看到她闭着眼把头靠在了枕头上,似乎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我希望她可以活得长久一些。
走到街上,我又开始后悔了,我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为什么不能陪她吃一顿饭,哪怕再和她坐一坐也好啊。但我没有选择这么做,到了现在我给自己的理由都是我不想看着那么憔悴的她在我面前苦苦支撑。我抬头向她家的方向望去,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向四周发散着,那实在是与其他人家无异。
不久之后她就去世了,她没有给我再见她的机会,我到底还是说谎了。葬礼结束,她妈妈把塔利亚送给她的稿子交给了我,说那是她留给我的东西。
坐在窗前,就好像她还在一样,长时间的分离让我习惯了她这样的存在方式。翻开稿子,我一页一页地读,一边读一边想象她读的时候是怎样的。在塔利亚家她是个保持敬畏的客人,那时她的心中一定充满了好奇,回到家里之后她才可以细细读这些。她是个善良的人,她一定替这些稿子打抱不平过,一定。
翻到最后一页,我发现那并不是一页文字,而是一张照片。我认得出她的衣服,那是一件她喜欢穿的驼色的衣服,所以我知道那就是她。此时,我的心痛极了,站在极光下的是她,她心里的那一点空缺终于被满足了。我流泪了,我任凭眼泪自己流淌,直到它滑过下巴,落到桌面或其他什么地方。
这也是我最后的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