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愣在了原地。草们也愣在了原地。羊子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孩子蹲下来,山沟竟然到了这里变成了左右两个山沟。左边的山沟略高一些,当然也是一个从高点往下的回落。右边的山沟低些,孩子觉得篮球不该是向左边滚动,而是向右,低一些的山沟像是张着嘴渴望吞掉什么。越往前这种感觉越强烈。当然,篮球不会留下滚动的痕迹。要知道留下痕迹往往比不留痕迹更容易寻找。这句话当然是阿爸说的。阿爸好像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嘴里喊着,只要顺着地势走,不一会儿,就会到达沟底。阿爸说着说着就不见了。孩子这才明白已经到达山沟的底部了。看过去,还是山。那边的山与这边的山中间夹着一片草原,草们在这里来了个大集合。不远的一个坡地上,驻扎的村子里的人们正在跳锅庄。喇叭里时不时就有人喊一通助兴的话。伴着乐音歌声,锣鼓等家伙什齐鸣。人们肯定是玩疯了。孩子不太明白,这不节不年的,这些人疯什么疯?是不是有人结婚了。婚宴上的人们跳锅庄,也不是没有可能。羊子们静静地靠过来,草们也静静地靠过来。头羊走过来和孩子站在一起,好像在说,快点决定,我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孩子不爱看热闹,所以,他决定向着地势低处进发。风吹着孩子的后背像是在推他。当然,不是什么大风。离开了山顶,风的脾气变好了。像是一个朋友,正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往前走,一座土房连带着院落嵌在山根。院落里的两棵大树闪动的叶片,像是铜匠锤出来的,哗啦啦一片铜音。孩子觉得自己像是来过这里,他使劲地想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记错的事情是常有的。因为人嘛,总会有出错的时候。阿爸说过人又不是计算机,所以嘛,错了就错了,只要知道错了就好。最怕知道自己错了还死不认账。孩子觉得自己真是记错了。他看着院落,目光又落在了院落前的草地上,两匹马在那儿静静地吃草。真是不管不顾,一副一切与己无关的样子。一个中年妇女靠着一棵树,转过头看向孩子。孩子走过去,中年妇女走过来。孩子的身后是三四十只羊。中年妇女的身后是一黑一红两匹马。羊子们安静极了。两匹马也沉浸在自己的时光之水里。
还是孩子先开了口,阿佳,你看到一个篮球从这里滚过去了吗?中年妇女没料到自己耳朵里进来的是这样一句话,便答道:没看到,也许是我没留意,如果一个篮球从这里滚下去,就像一只兔子窜过,很容易被忽略的。孩子忽然指着女人身后的那棵树,你骗我,明明你已经把我的篮球用刀剖开,做了喂马的饲料袋。你看,那树枝上挂着的不正是我的篮球嘛!孩子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双腿紧张地蹬了几下。草们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羊子也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真是这样,树枝上挂着用篮球做成的饲料袋在风中轻微地晃动。中年妇女也晃动着脑袋。不一会儿,她把树枝上的饲料袋拿过来,同时又在大树的背后取出来两个饲料袋扔到孩子脚下:这可不是你的篮球,这几个饲料袋去年就有了。一件事在未确认之前,最好不要瞎说。草们最先围拢了过来,头羊也靠过来,孩子镇定自己的情绪,定睛细看,不是,不是,不是。孩子嗫嚅着站起来,中年妇女像是安慰似的又说道,不就是一个篮球嘛,丢了就丢了,让你阿爸再给你买一个。草们知道,羊子也知道,篮球对于孩子有多重要。如果说一个孩子对于父母有多重要,听他的名字就知道,孩子的名字叫尼玛。尼玛?对了,太阳的意思。草们被点燃似的喊着,除了天上的太阳,尼玛是我们的第一个太阳。羊子们也开始说起来,头羊是我们的第二个太阳。孩子默念着头羊的名字,黑头尼玛羊。这是阿爸给它起的名字,它当然是第二个太阳。那么第三个太阳就是篮球。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一下中年妇女的手,这不仅是道歉,而且在表达亲近之意。嘴里不断说着,这个篮球可不是一般的篮球,阿爸说过,他把希望放到篮球里了。希望?中年妇女听了,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不能没有希望。没有希望那我们还活个什么劲。快走,快去找你的希望,不要在这儿待着浪费时间,干正事要紧。
孩子在前面走。羊子们紧紧地跟随。草们简直就跑疯了,一下子跑出老远,过电一样讲着找寻篮球的事。一下子整片草原的草们都知晓了。一切都静了下来。石头们不再为了翻身憋着气。头羊把羊子叫过来,围拢在孩子的身旁,顺着地势继续走。很快,草原平坦了。比孩子撑开的两个手掌还要平坦。目光不断在搜寻。快看,篮球就在那儿。草们早已等在那里,将篮球围着,闪着光,召唤着孩子的眼睛。孩子把篮球抱起来,贴在脸上,而后拍到草地上。篮球跳起来,他也跳起来。然后是一个转身,再一个转身。突然,孩子停下来,他看到一株高大的向日葵突兀地站在那里。它高过孩子的头,孩子近乎是仰望。孩子不明白一株向日葵怎会长到草原上,这并不多见。碧绿的叶片托举着黄金的盘子。金黄的叶片是散射的光芒。孩子惊呼,快看,第四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