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行荒诞故事(6)

张王恩愈发狐疑,心脏怦怦乱跳。那女子似乎猜透了他心思,说,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不会害你。张王恩嗯了一声,可还是局促不安。女子看着张王恩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张王恩脸色涨红,搓着手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女子又说,你稍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话还没说完,就一阵清风一样飘了出去。张王恩坐下,又仔细端详房间,这房子除了桌椅之外,还有一张床,被褥齐全,床帏是白色的,分别挂在两侧,门背后,还有洗脸的铜盆,墙壁上镶嵌着一面铜镜。咦,这是哪儿,谁的家?在张王恩的印象中,这一带,大多数人是穷困的,富贵的一千个里面也只有三五家。但如此殷实的人家,住在这里,他好像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不过一会儿工夫,那女子又飘然进屋,手里端了一面木质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张王恩愈发惊异,下意识地退几步。女子将饭菜放在木桌上,示意张王恩来吃。张王恩见那女子毫无恶意,又饥肠辘辘,嗫嚅了一下,也管不了更多,端住饭碗便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张王恩抹了嘴巴,向那女子道别,女子道,为啥这么着急呢,现在天又这么黑,路又难走,等天亮了,再去找你弟弟不迟。

张王恩说,家里只有弟弟和母亲,找不回弟弟,回去没法儿给娘交代。女子说,你不知道弟弟去哪里了,怎么找呢?说不定已经被狼群给撕着吃了,再不就是被那边的巨蟒吞噬了。张王恩说,不管咋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完,张王恩就抬脚往门外面走。正在这时,那女子忽然叹息一声,说,我知道你弟弟在哪儿!张王恩猛然收住脚步,瞪大眼睛看着那女子。

女子走到床侧,伸手拍了一下,墙壁上忽然打开一道门,不宽,但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肩进出。女子身影一飘,率先走进,张王恩三步并作两步,也尾随而入。路越走越宽,至此,张王恩才发现,这是一窟很大的山洞,石壁光滑,每隔一段都挂着一盏松明灯。女子脚步极快,张王恩奋步直追。走了好久,女子转向左侧,倏然消失。张王恩走近一看,里面是一处更大的洞窟,无数的松明灯,照得整个洞窟如同白昼,洞里两侧,分别有成排的精致房屋,门前是盛开的花圃,好像是月季花,一簇簇,整齐好看。洞窟的中间,有一条水渠,清亮亮的流水不知从哪里来,但流速不缓不急,一直流向洞窟另一端的黑暗处。

可张王恩没心观赏这些,一边走,一边叫弟弟张付义的名字。

张王恩发现,这里很奇怪,巨大的洞窟中,尽管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甚至从他身边走过的,也好像觉得他不存在,风一样飘过。

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还是没发现弟弟。

此时,那位女子也不见了踪影。正要出洞的时候,女子又忽然出现在眼前。双手捧着一只金光闪闪的盘子,上面放着一些珍珠宝石之类的,那灿烂光华,将山洞映照得金碧辉煌。张王恩哦了一声,看着那些珠宝,兀自呆怔了一会儿。女子笑说,你要是留在这里,这些就都是你的了。张王恩哦了一声,后退几步。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不能留在这,娘还在家等我们呢!女子笑了一下,又说,不光这些珠宝,这洞里的一切,包括我,也都是你的。

说到这里,女子微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两腮荡起好看的酒窝,眼睛里汪了一层涟漪……张王恩心神荡了一下,像在高空飞翔一样。张王恩揉了揉眼睛,又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那女子说,俺还是不能留在这里,从小,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现在又上了年纪,需要人养,俺不能忘恩负义。说完,甩开大脚,径直往洞外走去。

身后传来女子的咯咯娇笑,张王恩回身一看,女子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张王恩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弟弟张付义。张付义好像喝多了酒,躺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只银色的酒杯,脖子上挂满了宝石项链。

张王恩走过去,把张付义身上的东西摘下,放在地上,把烂醉的弟弟背在背上,快步向洞外走去。身后传来那女子的一声叹息,在空旷的山洞里,像是一枚擦着岩石下落的树叶,又像是金子敲击的声音。

走出山洞,阳光兜头直射,鸟鸣声此起彼伏,这里竟然是自己村子的后沟。

张王恩回身,哪里有什么房子和人?只见一面悬崖下,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众草匍匐,都很鲜嫩。靠近悬崖处,长着几棵红艳艳的山丹丹花。花朵艳丽,在风中轻轻摇着身子,还有几只大黄蜂,趴在花瓣上嗡嗡地吮吸花蜜。

此时,张付义也醒了过来,惊诧地问张王恩,哥哥,俺这是咋的了?

张王恩简单说了情况,然后说,赶紧回家,咱娘在家肯定很着急。说完,二人疾步回到家里。他们的老母亲仍在痛哭,眼睛肿得好像大红枣。蓦然见兄弟两个安然回来,一把抱住两个儿子,使劲拍他们的后背。兄弟二人在母亲面前跪下,也痛哭流涕。

母亲把他们扶起来,说,孩子,咱们不哭了,你们都好好的,这比啥都强!

从这以后,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东边兵来西边兵去,还有灾荒和地震……有一年开春,村人到高台子上去刨地种玉米,有人惊呼,张王恩一家,连人带房子都没了踪影,只剩下院子里的一棵老梧桐,一堆喜鹊在高高的树杈上叽叽喳喳。

奇怪的是,那些喜鹊的头,都朝着后山那片巨大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