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有两趟街,我在北街走个来回儿,又绕到前街,靠西头道北是生产队,我想到那里暖和一下。尽管是在走动,脚冻得像猫咬的一样疼。我推着自行车走进去,靠北面有一栋五间正房,东西两侧各是五间下屋,这是当时生产队建筑格局。院里有两架马车,十几匹马拴在马圈外西南角的马桩子上,马背上披一层霜雪。东下屋看样子是豆腐坊,房南头儿有一口水井,井台上冻满乳白色的冰,井口只能容柳罐提出,饮马的木头水槽也冻满了冰。有人一锹一锹地从马圈的窗口往外扬马粪,铁锹与冻马粪蛋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刚走到门口,东下屋正好有人开门走出来,开口便说,啊!送信的来了,你今个儿咋没戴绿帽子呢?
当他发现是看差人了,便急忙改口说,今个儿换人啦?我还寻思是那个谁呢,别见怪。
我赶忙说,不是送信的,是卖猪肉的。
啊,卖猪肉的。
这个人也是个快嘴巴。随口又说,哎!卖猪肉的来了。屋里的,买猪肉哇!
快嘴又说,你是卖猪肉的,那咋不招呼呢,光推个车子走,谁知道你是干啥的?挺冷的进屋里暖和一会儿吧。你卖猪肉要钱,这暖和一会儿不要钱。那里有一铺大炕,还有火堆,随便暖和。
我把自行车立好,正想开门进屋,那个快嘴儿又说,你把肉放在自行车上,别叫牛犊子给你扒倒了,要不你就拿屋里让我们看看,反正看也不要钱。
这个快嘴也是个好心眼,说着就帮我解下麻袋,拎进屋里。有三个人围着灶坑门上火堆在烤火。
小伙子,多少钱呐?
还没等我开口,快嘴儿又说,多少钱,你也买不起,这大活人,人家不卖。
长脸说,我是问猪肉。
快嘴说,我寻思你要买爹呢!这个岁数还小点儿。
另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哼”一声,从嘴里冒出团团烟雾。长脸的说,答应晚了,你们家的野爹屋里都坐满了。
豆腐倌说,你俩这是老驴啃痒痒——一替一口。
三个人轮番掐得有趣,我站在那里有几分尴尬。还是豆腐倌开口了,问了价钱,把这顿神侃的话题引过来。我说,一元三一斤。
长脸说,倒不贵,街里也是这个价,这都送到家门口了。
快嘴说,不贵也买不起呀,干一天还挣不来半斤猪肉呐。就是罗锅子上山——前(钱)紧。
看样子,这几个人都没有买的意思。我说,你们先看看,价格还可以商量。随即解开麻袋,拿出一块腰盘,冒着白汽,递给他们看。几个人都说肉好,看出确实有想买没钱之难。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快嘴先开了口,你们不买就给人家装麻袋里,多亏是冬天,要是五六月,还不让你们给摆弄臭了呢。
马倌说,老七,要么你就买几斤吧,反正也没买呢,过年也得买呀!
快嘴说,我买,哪有币子呀,自个儿养的那头猪本想自个儿过年杀了,卖一半,吃一半,哪承想起猪瘟给他妈的瘟死了。连猪底子还没还呢,还想吃肉呢,往自个儿腮帮子上咬净肉,从他妈的八月节吃顿饺子,到今个儿连肉星都没闻着。
那妇女说,多少钱一斤呐。
豆腐倌说,一块三一斤。
那妇女说,一块三,太贵了。
豆腐倌说,小伙子,能不能再贱点儿,我们都少买点儿。
我说,价格没法再贱了,称完再说,能少点。
几个人还是买了一些。有的三斤,有的四斤,都是按块挑的,几角几分的零钱也都抹了。他们回家送肉取钱,有的说是借钱。我就在这一边等着,一边跟做豆腐的聊上几句。原来豆腐是按户分,每户过年分一盘大豆腐,十斤干豆腐,是过年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