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

太阳升起来,寂寞无声,窗户对着马路,有暖风吹进来。桌子上摆着开封的薯片,新买的球衣悬挂在椅背上,闪闪发光。我睁开眼,感觉眼睛干涩,拿起手机一看,已是早上十点,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我妈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头发焗过油,鬓角有几缕花白,几根头发沾在嘴角。在寒风底下,瘦小的身体埋在厚重的羽绒服里,双臂展开,背后是成群的企鹅,长得四四方方,排着队赶路,一直向前延伸,看不到头。还留下一句话,话很简短:下一站是澳大利亚,可以看到袋鼠。

我不会回她消息,她从不会介意。她提出想周游世界的想法,我没有反对,只有一个请求,让我可以知道她的行踪。之后达成协议,每到新地方她都会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之后我放下手机,倚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没有睡着,只好穿上衣服,坐在椅子上抽起了烟。昨晚喝了点酒,热气从腹部袭来,紧紧地压在胸口。手机响起,一个叫马丹丹的人发来短信,醒了吗?这个人的头像是个外国女人,穿着比基尼在水里游泳,头发上都是冰碴。我犹豫了一下,很快收到第二条短信,醒了就吃点饭,注意别吃凉的,小心得胃溃疡。我有些迟疑,手指停留在空中,马丹丹是谁?我屏住呼吸,试着把此刻掠过脑海的女孩全都想一遍——湿湿的卷发,嘴唇很薄,两条腿笨拙着踩着高跟鞋,蹲在地上抽泣,最后绞尽脑汁也一无所获。我想了一会儿,回了她一条消息,刚醒,吃了两个包子,舒服多了,谢谢你的关心。之后重新把手机揣进兜里。

门外传来异响,合租的男孩养的猫正在客厅奔跑,好像把什么东西撞倒了。男孩叫杨东明,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大三,学计算机的。人很聪明,挺会来事,偶尔见一面,他会掏出烟递给我说,哥,来根烟,再替我点上。之前他在附近打印店做兼职,与女友合租,后来分手,女友搬走,留下一只猫。现在他一个人住,又换了几任女友,没再带回来。

养宠物是我默许的事情。那只猫养了一年,挺乖的,不怎么叫唤,亲人。我掐了烟,站起身把门打开,猫在门口坐着,尾巴盘旋在脚上。阳台晾着两条裤衩,没拧干,不停滴水,杨东明没在屋里,猫还饿着。我喂了它一点猫粮和水,把倒在地上的垃圾桶扶起来,然后打扫干净。

扫完地后,出了身热汗,我吃了早饭,洗了把脸。出来时手机屏幕亮着,闪过几个未接来电,是我爸打来的,见我没接电话,又发了条短信。今天他要来文县谈生意,顺便看看我,让我准备准备,二十分钟后小区门口见。我坐在沙发上,拿起毛巾擦着头发,想起了我妈,现在她在去澳大利亚的路上,很快就能见到袋鼠。我没见过袋鼠,传闻这种动物非常危险,四肢壮硕。脑海里出现一只袋鼠挥舞拳头的画面,一拳又一拳地把人打倒在地。我又想起了我爸,他和我妈同岁,属龙,仔细一算,他已经四十八岁。几年前,我们曾动过手,我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在地上,他握紧我的左手,向我求饶,我挥起右手,重重地给了他几拳。我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照片七零八落,撒了一地,然后她站起身,两手空空,走出家门。

电话又响了几声,我把裤子穿上,拉链拉好,决定和他见一面。

我下了楼,来到小区门口,风吹得断断续续,不停在耳边呼啸。车停在便利店门口,我爸没下车,车窗摇下来,冲我招手。我走过去,发现是一辆崭新的汽车,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他把烟掐了,烟头从窗户扔出去,抬起头对我说,上车。路上急,吃个饭就走。我抿着嘴,打开车门坐在他旁边,绑好安全带,发现后面还坐着一个人。是个女人,笑着,约莫三十多岁,眼角垮下来,扯着几条皱纹,但气质很好,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后脑勺,穿着一件白色圆领衬衫,一尘不染,脖子上戴着颗紫色珍珠,手里握着一杯咖啡,伸手递给我。

我没接,下巴僵着。我爸开着车,咧嘴笑着,也没回头看我们,对我说,这是小刘,大不了你几岁,叫妈不合适,就叫小刘阿姨。我一声不吭,移开目光,背过脸看向窗外。小刘替我爸圆场,笑着说我现在不渴,渴了再喝,说完把手收回去,安安静静地坐在后面。我爸喘着粗气,有点不高兴,路上没怎么说话,有人打电话找他谈事,响了几声,他没接,目光注视前方,专心开车。

汽车在一家中餐厅门口停下来,我爸下了车,装好锃亮的钥匙,招呼我们进去。刚进门,服务员穿着制服,打着领带,朝我们走来。还没到吃饭的高峰期,客人不多,我爸订了包间,那人领我们进去,等我们坐下,他拿出菜单,笑容可掬。我爸递给我,让我随便点几个菜,然后接起了电话,香烟叼在嘴角,烟灰不时抖落下来。我没胃口,点了一个菜,又点了一个汤。点好后,服务员把菜单拿走,递给小刘。这时我爸猛地一拍桌子,嘴里骂着娘,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貌似生意出现问题。小刘接过菜单,没着急点菜,拿起面前的杯子,添了杯热水,放在我爸面前。他喝了一口,对着电话那头说,继续讲,声音有些粗糙。我看了看表,十一点,下午没什么事,但也不想在这儿耗着。手机再次发来消息,马丹丹问我,现在在哪儿,有事找你。我抬起头,目光看向小刘,小刘喝着水,背挺得直,姿态很好,时不时歪头看看我爸。我没有回她,把手机关掉,倒扣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