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3)

沿着人行道,我穿梭在人群中,迎着扑面而来的风,热气将我团团包围,广告牌高高耸立,阳光直射着,照得一清二楚。附近有个农业大学,学生三五成群走在街上。手机振动着,我掏出手机一看,是马丹丹打来的语音电话,我犹豫了一阵,还是接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夹杂着阵阵鸣笛声,她问我现在在哪儿,我看了看周围,说前面有家东北烧烤,她问我,是农大门口那家吗?我说是,她让我不要走动,一会儿就到。身后的车辆密密麻麻,我往旁边挪了挪,待在原地等着。

等了一会儿,果真有个女孩迎面向我走来,她走近了一点,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她比我矮半头,只能仰起头,鼻孔对着我说,巧了不是,我也在这附近逛。我眨着眼,盯着她看了会儿,没什么印象。眼前的女孩披着头发,娃娃脸,睫毛挺长。她穿着贴身背心,下半身穿着短裤,露出一段修长的腿。见我愣着,她继续说,昨天你朋友酒店开业,我兼职,做迎宾小姐,活动完了,我们一块喝酒,你酒量不行,喝了几杯,站不稳,我扶着你,把你送到车上,你忘了?我尴尬一笑,实在没想起她是谁,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没忘,我还没睡醒,现在想起来了。你今天挺闲,没去兼职?她笑了笑说,下午没课,出来逛逛。刚刚去看了电影,喜剧片,挺有意思的。哥,你现在有空吗?我朋友有事,回学校了,我想做个指甲,没人陪我。我盯着她的眼睛,眼瞳黢黑,触手可及,好像泥巴捏的。我想了一下,抬头对她说,可以,正好没什么事。

我带着她去了商场,买了几件衣服,又去珠宝店,买了条项链,我爸给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女孩换了身行头,穿着丝袜和短裙,转身进了美甲店,我跟着她进去。她坐下来,挑着款式。我歪着头,看着她的侧脸,想了想说,从小我就记性不好,丢三落四的,昨天藏的钱今天就能忘。实话说,我没想起你是谁。她抿嘴笑着,随便拿起一款蝴蝶结试了试,对我说,知道,我早看出来了,贵人多忘事。你那天喝醉了,现在重新认识认识,我叫马丹丹,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艺术系的,今年大三。从小学芭蕾舞,脚背能盘在后脑勺上。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在谈恋爱,很少有空窗期,最近刚刚分手,前男友是溜冰场教练,握着我的手滑了一段,就喜欢上了。总的来说,我这人没什么缺点,就是容易爱上别人。

我理了理头发,看着她说,挺好,你这人真实,我记住了。她没回应,继续挑着眼前的装饰,拿起来试了又试。我坐在角落,低头玩着手机,默不作声。马丹丹背对着我,一只手搭在腿上,静静坐着,偶尔回头,朝我的方向看一眼,她的眼眶凹陷,颜色要比周围深一圈,见我还在,又转过头去。我坐着困了,去门外走了几圈,在门口抽了支烟,侧门有个楼梯,顺着爬上去,是一个小型超市。门口围着几个人,中间坐着两个大爷,正在下棋。超市开着空调,一点都不热,我站在旁边看着,看了一会儿,感觉脚底板发麻,站久了腿有点酸,人群渐渐散去,我下楼,看见马丹丹在墙角站立,购物袋在脚边摆着。她身材高瘦,脸很小,刘海长了,遮住眼睛,时不时用手摆弄一下,我走过去,替她把东西提着。她抬起头,双眸发亮,说,你没走?我说,没走,去楼上坐了坐,看老头下棋。饿了吗?去吃点。走了两步,看见一家面馆,走进去要了两碗面。我吃了半碗,吃不下去,马丹丹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拿出镜子补起妆,我抽着烟,琢磨着该去哪儿。最后烟抽完了,我揉了揉腮帮子,决定带她回租的房子里。

我和我爸有所区别,他的女人很多,有学生,有结婚的女人,还是夜店的常客。作为一名商人,他更擅长左右逢源,表面上看确实如此。我有过几个固定的性伴侣,都是因为工作需要认识,因为工作的原因,总有和我契合的地方。最后一次和一个女人约会时,在酒店的套房里,她提出结婚,我拒绝了。她辞职,回老家相亲,找了小学同学,听说最近生了一个女儿,孩子很健康,八斤六两。

推开门,房间悄无声息,客厅拉着帘子,漆黑一片。杨东明房间的门虚掩着,透出薄薄的光。我把门轻轻关上,带她回到我的卧室。我的床不大,睡一个人合适,两个人有点挤。马丹丹把包放在床头柜上,推开了卧室的窗户,空气变得干燥起来。我坐在床上,盯着她的后脑勺看。她转过头,看了看我,打开手提包,把准备好的情趣内衣掏出来,上面还挂着标签。马丹丹对我说,哥,让我报答你。说完脱掉上衣和短裙,挂在椅背上,与我的球衣叠在一起,露出黑色的胸罩和丝袜。我沉住气,看着她说,我没想这样。她一鼓作气,脱光自己。此时,她一丝不挂,站在我面前。马丹丹平静地说,别紧张。今天你说我真实,我挺感动的。别的男人为了睡我,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哥,我有种预感,你不一样,是个特别的人。她不再和我讲,继续撕掉标签,固执地把内衣换上。窗户吹着风,她的头发微微飘动。我坐直了,舌头蠕动着,视线之内,一段柔软的曲线,如同春天嫩绿的柳条。

她突然探身,从包里拿出一包避孕套,看着我幽怨的眼神,缓慢地说,我包里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她撕开包装,轻轻地俯下身,舔了舔我的嘴唇,又伸出手,脱掉我的裤子,替我戴上。我没有躲闪,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感觉身体变得滚烫,张开双手将她抱住。过了半晌,马丹丹的额头上冒着层细汗,她抬起手推了推我的肩膀,说,哥,你动一动,我不舒服。我调整好姿势,翻身压住她。到处都是随风缥缈的云朵,不知将我们带向何处。

窗帘半拉着,太阳没有完全褪去,变得苍白瘦小,我们肩并肩躺在床上。我赤裸着,闭紧眼睛,睡得很香。马丹丹腰间盖着条毯子,她翻了个身,对我说,哥,你先睡,我想洗个澡。可能还说了别的,我没回她,只感觉十分疲倦,翻身向内,脸冲着墙,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我浑身湿透,不停地做梦。突然哆嗦地坐起来,感觉口干舌燥,身下的褥子湿透,两腿之间一塌糊涂。我吓了一跳,用力喘了两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头。猫睡在我旁边,尾巴卷起来,叠在耳朵上。天已经完全黑了,马丹丹不在房间,她的衣服还在地上躺着,胸罩搭在床头。我打开手机,看见我妈发的消息,以为她会给我拍几张袋鼠的照片,结果只有一段话,工工整整,逗号、句号皆有,题目明显大一圈,叫作《房客》。

皮夹克坐在驾驶座,手握方向盘,钥匙在车上插着,停在路边,没有离开。连鬓胡戴着帽子,耳朵别着根烟,在旁边坐着。刀疤脸坐在后面,伤口存留多年,早已像刀面一样光滑。三个人紧紧盯着马路对面的复式公寓。他们在此地蹲了两周。每周三下午,男人会带着自己的情人回到这里,凌晨两点,司机送情人离开,男人独自待一会儿,屋里不会开灯,三十分钟后,司机返回,男人坐车离开。男人开着一家公司,势头正好,下个月即将上市,这场谋杀,可能是情杀,也可能是生意场上的切磋,但这只是猜测。他们是技术工人,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办,一旦超过他们的职业界限,就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事办好了,钱就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