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和梨

下午,老李在后山攀着树枝,吃力地采摘梨子,抛给仰着头的孙女小薇。弟下班回家,看见白发父亲在树上攀爬,一阵风吹过,差点掉下来,便打了女儿一巴掌。小薇放声大哭。

“不要打她,是我自己上去的。”老李抱紧树干往下滑,弯曲的身子像蒸熟了的螃蟹。

“你家少爷嚷了几天要吃梨,也不去给摘几个!”屋里,嫂子对哥说。“小强像猴子一样灵活,爬上去摘就是,还要我摘下来喂他?都是你惯的!”哥从工地回来,满身的疲惫,没好气地说。“每次我上树,爷爷就把我骂了下来,说是要上街卖钱的。”小强埋怨道。“小强上了树被赶下来,明摆着是偏爱小薇嘛。”嫂子怒不可遏,“你这窝囊货,嫁给你倒了八辈子霉,别个的是心肝宝贝,咱们的是粗糠瘪谷……”

隔壁,弟听得嫂子指桑骂槐,想要回话,却看见老婆玉花在使眼色。玉花腆着肚子,闩上门,摆碗端菜。“又没指名道姓骂你,跟那泼妇一般见识?”玉花说完,一家三口就着热气腾腾的一桌佳肴,大吃起来。

小薇要去叫爷爷奶奶,玉花剜她一眼:“没煮多的饭,下次吧。”小薇嘟起小嘴:“妈你每次都这样。下午,奶奶饿了,爷爷上树摘梨给奶奶尝,我刚好回来,爷爷就抛梨给我。”弟看着玉花,低头无语。

像平常一样,老李每天晃着担子上街叫卖梨子。年轻时,一头梨,一头人,要么弟,要么哥。如今兄弟俩都成家了,一户变三窝,都要过自家的日子,谁还记得梨树下的花白双亲!

贫困年代,老李夫妇左省右俭好歹保住了兄弟的命。分家后,兄弟俩每年二百元钱兑现了一年,此后便分文不给。怪不得儿子,学费农药化肥种子地膜啥都涨价呢。老李喂了鸡鸭,种一些菜蔬,去年仅地里的大蒜就赚了一个月的口粮。有手有脚的,咋好意思向儿子伸手讨要食粮呢?儿子自个生的,还好说,媳妇毕竟不是亲生,可得看她们脸色。小强小薇都是长身体的旺季,胃口大,不知他们够不够饱。鸡蛋聚了不少,一个都舍不得吃,是给小强小薇留着的。他们好几天没过来,要考试了吧?当然,果子也没少给,只是他们常爬到脆脆的树尖上去,很不安全呐。

这天卖完梨后,老李兑得大米猪油回家。梨树只剩顶部晃着几个青青的果子了。小强又上了树。老李放落担子,扯破喉咙喊,小强就不下来,一个劲头往上攀,却摘不到青果。他咬咬牙:“小强你下来,爷爷帮你摘。”小强下树,老李上树。

“爷爷,那儿有大的,我要!”老李小心地攀过去,不慎踩断枯枝,一声“唉哟”,坠落而下……梨树上的鸟巢掉下来了,三五只灰雀惊慌失措,绕那小小家园“吱吱”哀鸣,然后四散而逃,几片枯叶划出忧伤的弧线,在空中旋转、飘落。

“爷爷,你怎么啦?”小强抱住爷爷的头,哭喊着。兄弟俩急急围拢过来,抬着老李送医院抢救,又悲痛欲绝地抬回家里。

临终前,老李紧攥着兄弟俩的手,说:“你们有多少年没给钱了,你们心里清楚……你们养家糊口不容易,我也从来没跟你们开过口……以后,我怕是花不上你们的钱了,但一定要好好服侍你们娘啊!”

娘颤颤巍巍地指着床下一篮子鸡蛋,看着玉花说:“媳妇啊,你很快又要当妈了,这是娘攒下的,多补补身子。”又目及嫂子说,“怀小强小薇,你们都吃了我攒的鸡蛋,一个一个都营养着呢。”

嫂子和玉花掩面痛哭。

老李葬在后山,梨树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