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振英
雷振英是我们的英语老师,这年电影《闪闪的红星》上映,雷老师买了小说《闪闪的红星》埋头翻译,要把《闪闪的红星》翻译成英文,让我们暗暗佩服。
这年,我们上初中二年级。
英语难学,我们的舌头伸不直,也记不下“叽歪叽歪”的发音,我们就用汉字标识,这一来,发出的音就怪得谁也听不明白了。当时英语我们学得潦草,甚至不学,课堂上闹哄哄的。
雷老师很是着急,常把戴着的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放在讲桌上。雷老师的头上发少,但蒸腾着袅袅白气,引得我们大笑。雷老师是护头的,一年到头戴着帽子,不是真的着急怎会摘下帽子,还面对着学生?
不过雷老师在我们班还有另一个身份,副班主任。一个班配副班主任是很少的,我们班特殊,乱得很,乱得管不了。举个例子,班主任于老师批评了几个同学,罚他们站在教室外,一转眼这几个同学“咔嚓”一下,把教室门从外面锁了,还逃之夭夭。一班同学被闷在教室里,气得班主任于老师犯了心脏病。
雷老师就成了副班主任,不仅教英语,还要管班里的事。
实际上雷老师本不是学校的老师,是省城的翻译家,查历史出了点小事,下放到学校当老师。传说很多,说是抗战当翻译时译错了地名,有汉奸嫌疑。我们为此用异样的眼光看雷老师,副班主任的名头也就没啥大的威慑力了。
我们对什么是翻译家感兴趣,我们理解是能把外国话变成中国话变到家的人,或者是把中国话翻成外国话翻到家的人,如此一来,我们对雷老师又有了三分的尊敬。
同学黑驴,也就是带头锁门的家伙,嘬着嘴“吱吱喳喳,叽叽叽呱呱”来了一通,问:“这雷老师能翻译吗?鸟语可在翻译家翻译之列?” 同学们大笑。
黑驴很得意,一把揪住一个同学,说:“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同学脖子一扬:“杀猪的。”黑驴恶狠狠地说:“还杀人吧?!”同学捏着鼻子:“哼!”
同学们都明白,这是《闪闪的红星》中潘冬子和胡汉三对话的片段,潘冬子要杀了大醉中的胡汉三,却被胡汉三认出了。
《闪闪的红星》电影我们不知看过多少遍,故事我们倒背如流,对话和动作也是烂熟在心。翻墙头看电影,是一段时间里我们的主业。
我喜欢看书,电影《闪闪的红星》中潘冬子让我心仪,但不过瘾,我盯上了雷老师手中的小说《闪闪的红星》。得到《闪闪的红星》的书有两种办法,一是正大光明地向雷老师借阅,二是“顺”,学翻墙头看电影的法子。我在心中纠结了很久,还是下决心向雷老师借阅。
敲响了雷老师的门,雷老师正在翻译,雷老师的英文字写得好看,如拉藤的西瓜,清清朗朗的。我怯怯地向雷老师提出了请求,雷老师想了半天,抬起头说:“行,大家一起看,你读给同学们听。”
我大喜过望,抱着雷老师递过来的《闪闪的红星》,一溜烟跑去。
我记住了雷老师的话,晚上我埋头看《闪闪的红星》,白天到班上找时间就读起《闪闪的红星》。
书的引力大,起先少数同学听,随后听的人就多了,连黑驴等几个调皮上天的同学也被吸引住了。尤其是读到紧要关头,黑驴还会抢过书,自己读上一段。
黑驴读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拿我的还回来,吃我的吐出来……”黑驴愤愤地把书掷在桌上,拤着腰说,“红军回来,掐了你的头……”
我忙抢过书,说:“是书,是书。”
雷老师一直看在眼里,有时也在一边听我们读书。
一天,雷老师提议,让我用中文读一段《闪闪的红星》,他用英语跟上来。我没异议,同学们也没意见。
我轻声地读了起来,声音稚嫩,但是很有感情。读了一小段,我停了下来,轮到雷老师了。雷老师的声音苍古,但又如流水般湍湍,好听、悦耳,更多的是一种异样,是从没有过的安详。
我再读,雷老师再跟上。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相互提问:“你听懂了吗?”眼神交流后,似乎都作了肯定的回答。
我看到了雷老师眼中的泪花,我相信看到雷老师流泪的绝不仅仅是我一人。黑驴和他人不同,他轻轻地唱起:“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同学们一时跟上,成了小小的合唱。
歌是书上没有的,雷老师竟也翻译出词,用英语小声地哼唱。
不久,雷老师回省城了,雷老师把《闪闪的红星》书留给了我。记得雷老师别时对同学们说:“我是你们的副班主任……”副字说得很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