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是不太愿意接听那个电话的。这天上午,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坐在床沿抱着婴儿,撩起衣襟正在哺乳。她有须臾的迟疑,手紧托住裹着尿不湿的屁股,让婴儿尽量偎依在怀里,腾出另一只手扭过身去,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她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心里挥之不去。
十一月的天气,秋意渐浓。她喂完奶抱着婴儿瞧着窗外,从窗口能看见小区参差不齐的楼房,楼底下有人在遛狗或闲聊,还有几个孩子在追逐嬉闹。楼宇间的树木在季节里开始显得黄绿驳杂。她有些心神不定,瞧着楼底下延伸到小区侧面的大门,感觉那个电话就像某个人贸然闯入她的生活。
阳光映照在窗上,她回想起诸多琐事。她大学毕业,接着按部就班,将简历雪片一样发送出去。
不久,她便有了份工作。紧接下来的几年,恋爱、买房、结婚、生子,一件件事情接踵而至,还来不及回首,已然在岁月里掠过,从大学时期的憧憬,回归到现实的平庸,步入了人生的另一条轨道。她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有些淡淡的慨叹之外,对此并没有感到惊讶或不满。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拥有着各自的生活。
她的住房条件并不宽敞,两室一厅的房子,六十几平方米,三个人居住显得有些逼仄。婚前买房的时候,她和他斟酌再三,动用了全部积蓄,找了好几家房屋中介,在价格上锱铢必较,最终首付选择了这套房子。
男人的薪水并不高。她在一家文化策划公司上班。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男人对她说,为了孩子,不要去上班了,我会尽量赚钱。她沉吟未语。她生完孩子,迫不得已只能辞退工作,不再到公司去上班,权且充当起全职母亲,扮演起新的角色。对整个家庭而言,缺少了那份收入,加上每月的房贷,她虽然节俭,经济上明显拮据,捉襟见肘。
生活变得仓促且琐碎。她在家照看儿子,大多数时间会在居室忙碌,从卧室到客厅或厨房。她每天起床,给婴儿喂奶、换尿布、清洗衣物,趁婴儿睡着时,抽空去买菜、烧饭、操持家务,将房间打扫干净,这种忙碌甚至延伸到夜晚,半夜醒来需要哺乳、换尿布,睡眠被分隔成几段……每天如此,像某个电视剧反复重播。日子水一样流过。
男人性格敦厚,早九晚五,晚饭前会准时到家,是让人能放心的人。生活的压力,她会感到无奈,心情变得忧郁,像陷入某种窘境。她觉察到自己的邋遢,从镜子里看到了脸上的疲惫。她有时候会想,嫁给一个男人,就像嫁给人生。她心里多少会滋生后悔。
儿子五个月大了,长得却越来越惹人喜欢,胎毛已经褪去,粉嘟嘟的脸庞,清澈晶亮的眼睛,嘴巴微微张开笑着,捏着小拳头手舞足蹈,整张脸变得生动活泼,那种神态渗透进心底,特别是睡着时的样子更让人疼爱。婴儿刚出生的时候,她完全出于本能的爱,就像自己生命的种子,赋予或完成一种使命,而现在终于明白爱意味着什么。她俯身在他脸颊上亲吻,瞬间心里盈满暖意,所有的疲惫与操劳,被激发出来的母爱代替。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这个身份,是女人一生最神圣的,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她愿意放缓脚步,倾其所有,陪伴他一起成长。她不知道婴儿像自己,还是像他更多一点。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她把婴儿放在床上,将晾晒的衣物收回来,折叠整齐,放入衣柜。从上午延续至午后,她惦记着那个电话,心里一直在纠结,纠结去还是不去。
上午,她拿起手机摁了通话键,她不清楚是谁打来的,对着手机“喂”了一声。电话里静默了一会儿,对方似乎在犹豫,在确定她的身份,随后便传来笑声:“我是Y。”她觉得声音熟悉且陌生,但很快想起了Y。她瞬间有些激动。
大学毕业几年过去,她和原来的同学很少联系,起先偶尔还有个电话,之后少了,婚后几乎没有什么来往。日子久了,平时不易想起,不过一经提起,所有的回忆都回来了。她头脑里闪现Y的模样,思绪纷至沓来,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Y。”Y重复了一遍。Y的声音也有些激动。她对Y的印象,还滞留在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