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讲故事的百义(3)

我不想告诉王妮,我是从太行堤过来的。她可能有一种预感,知道我故意走太行堤。我想告诉王妮,为什么舍近求远走太行堤,如果她能理解,不枉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何二总不能连晚饭都不吃,像鬼一样跟着我,我不喜欢看电视,王妮也不喜欢。我们喜欢听故事。

王妮终于发表她的意见,她说:“你这是何苦,你可以走南壕,那条路比太行堤近多了。”接着,王妮又说:“太行堤多危险,不知道有长虫、蚂蟥和野狗啊。”夜幕下,看不清王妮眼里的内容,她渐渐落在后面,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有一个东西,看不见,但肯定有。那天晚上,百义讲的故事我一点儿都没有印象。

我坐在太行堤上,村庄掩映在蓊郁的树丛里,王妮家的土房子像一个鸟窝,看不到我的房子,只能辨认一个大概位置。何爹家的皂角树像一个擎天柱,傍晚的时候,树冠周围氤氲着团团乳白色的雾岚。很多鸟雀在上面做窝,它们都有自己的领地,互不侵犯,叽叽喳喳唱着歌谣,相安无事。整个白天,村庄像一个窒息的容器,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也许,声音被那个看不见的容器吸纳,没有了节奏和音律。只有到了傍晚,生命的信息才如此凸显。

村庄是鸟的天堂。

大伙似乎忘记了百义,那些曾经伴随着难眠之夜的故事也同人一样被忘记了。他们忽然觉得,晚上是多么无聊,那些故事,一点儿也不好玩。他们找到了新的乐趣。生活是一个大宝库,曾经忘记了挖掘,原来有那么多可以享受的东西。电视、收录机、游戏机、台球或歌舞,如果有足够的精力,村庄没有睡眠。

百义也来到了太行堤,我本来去他那儿听故事的,他却锁上门,走了出来,我们碰了个对面。前方是砖窑厂,高高的烟囱像一个摩天柱,视角的关系,烟囱向我们这边倾斜。百义竟然有一种伤感。他指着砖窑厂,说:“这里埋着金子。”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默不作声。他说:“听说王妮去上学了。”

王妮有一天没有在我急想见她的时候见到我,在对方眼里,我们像影子一样缥缈。那是从太行堤回来后的第二天。百义的话在我耳边萦绕,如果王妮真的去上学,我怎么不知道。何二说,她有意躲起来了,我不相信。

从太行堤回来的那天晚上,百义有点失落,他一直没有讲出我期待的新故事,也许,真如何二说的那样,他已经黔驴技穷,再也讲不出新的故事了。我不懂黔驴技穷这个成语的意思,一直在焦灼中等着百义的新故事。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急,也许,他同样在等待,等待王妮和村里人。我中午去见了王妮。我鼓足勇气才在白天见王妮,她父亲不喜欢我。她母亲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保住。那时候王妮刚学会走路,她跟我一样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她家的门在里面锁着,我知道王妮并不像她父亲说的那样不在家,我绕到后窗,扣了好几下,王妮才打开窗户,她的脸很白,几天不见,就变了样。“我去上学了。”她说。

我去见百义,告诉他王妮这几天没来的原因,其实,不用我说,百义也知道。百义沉吟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元钱,递给我,说:“你也去报名上学吧。你不应该玩了。”他拍了拍我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