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文太想得到一只凤凰牌“链轮”了,哪怕偷,哪怕抢,哪怕骗,最好白捡。当然,偷抢骗都不可能,白捡也不可能,闻文只是企盼花钱能买到。
“链轮”是自行车上的一个部件,这个部件就是挂链条的轮盘,位于车子中间偏低的位置,脚踏通过曲柄连接它。踩转脚踏就可以转动“链轮”带动链条,链条拉动后轮,后轮驱动前轮,两个轮子同时滚动,一部车子就整体向前运动了。如此说来,“链轮”是很重要的一个部件。
闻文有一辆自行车,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这辆车是闻文一点一点攒起来的。这里所说的“攒”不是指攒购车的钱款。当然,自行车作为一般人家梦寐以求的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之一,购车款肯定不是笔小数目,不攒钱,不过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苦日子,甭想买得起。这里说的“攒”,是指这辆车是一个部件一个部件攒起来的,就是说,闻文买的不是整车,而是买零部件组装的。这让闻文有了双重自豪感,一是有了辆车,而且是辆名牌车。那时候,自行车稀罕,和手表、缝纫机一样凭票供应,全县一年也没有几辆自行车指标。要知道凤凰牌是当时首屈一指的自行车品牌,是拥有者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普通人家可望而不可即。二是自己的脑瓜好使,想出了妙招,通过组装巧妙地解决了购车难的问题。这一条比前一条更重要,站在哲学的高度上来讲,通过这件事可以总结出一个方法论,以指导自己解决今后人生道路上遇到的困难和问题。
当然,严格地来说,闻文拥有的这辆车到目前还不是百分之百的凤凰牌血统,车身上还缺一个原厂产的“链轮”,就是说现在车身上的“链轮”是其他厂家生产的,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就像人类口腔里的两排牙齿,颗颗都是爹娘给的原装货,偏偏现在里面有一颗假牙,也就是医学名词里所指的义齿,无论功能还是外观都与原装货有差异,着实让人心里不舒服。闻文现在就遇到问题了,这个“链轮”与周边的其他部件不协调,不配合,骑行时很费力,很难受——不是啮合得不好发出“嘎嘎”的杂音,就是链条时不时脱落。每当这时候,闻文就会痛苦地想起一个哲学问题,一个关于局部与整体的关系问题,他弄不明白是整体决定局部,还是局部决定整体。闻文一向喜欢思索,喜欢琢磨哲学问题。
闻文梦寐以求一辆自行车,不仅仅是虚荣心使然,他当然知道在大街上骑行能吸引人的目光,特别是异性的目光。他也见过卿卿我我的恋人同骑一辆车的浪漫情景。他想要拥有自行车更是现实生活和工作的需要。闻文家住东阳城,人在湖滨集上班,他是粮站出纳员。湖滨集粮站是东阳城粮食中心站下辖的一个分站,这就需要他经常往返于湖滨集和东阳城两地开会、报账、取款、存款……东阳城是中心集镇,人烟稠密,市井繁华。湖滨集位置偏僻,集镇功能还不完善,平时购物、看电影、去澡堂……都得去东阳城,何况他家还住在东阳城。两地相距虽不算太远,不过这条路是泥巴路,没有硬化,一直不通班车。
闻文家原本有一辆自行车,是辆旧车。这辆车是父亲的专用车,尽管老掉牙,但是平时谁也不能骑,不能碰。闻文是独子,当然是父母亲的心肝宝贝,但是这辆车比他还宝贝,他也不能骑。少年时有一次偷骑了,因为人小腿短骑不上去,闻文就“掏螃蟹”——一只脚踩脚踏,另一只脚从大杠下面伸过去踩,结果骑不多远就摔倒了,摔得鼻青脸肿。一进家门,母亲忙不迭地搂住儿子察看伤势,口中发出“啧啧啧”的惊叹声,忍不住流下了心疼的泪水。父亲却不管儿子的伤势,只顾检查车子,果然不出所料,车子擦去几块漆,龙头扭歪了,父亲毫不心软地抽了闻文两巴掌。
曾有邻居和亲戚来借车,不借!不仅不借,父亲还不给好脸色。借车的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母亲怕父亲得罪人,就批评他小气,没有男人的气度。父亲不服气,嘟嘟囔囔地回应一句,这辆车像我老婆一样天天跟着我,陪着我风里来雨里去。你说,天下哪有借老婆的?本是斯文人,父亲从不说脏话粗话。母亲不由得扑哧一声笑起来,脸色顿时阴转晴天。
父亲爱惜自行车,认为自行车稀罕、金贵,是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是每天离不开的交通工具,当然不可以借出去。借出去要是损坏了怎么办?丢失了怎么办?那时候镇上自行车太少,用脚趾都能数过来一共有几辆。因为车少,街上没有修车铺,连打气筒都借不到,车胎轧坏了,气门芯烂了,丢了一两个螺丝,传动部位注润滑油……都是父亲自己动手修理和保养。
说起闻文的这份工作,还是父亲让给他的。
闻文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不仅他没考上,全班同学都没考上,他们的学业荒废了,当时就那个不爱学习爱胡闹的氛围。闻文学习成绩算好的,平时没少下功夫,但还是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一截。
父亲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是国有粮食系统的正式职工,工作地点就在湖滨集粮站,原先也是出纳员,后来升为主办会计。父亲和母亲当初恋爱时是父亲追求母亲,听说追得蛮累,蛮苦,蛮伤心的,其中的情节曲折动人。闻文没想到父亲平时性格懦弱,蔫蔫乎乎的,但在婚恋问题上不含糊。婚后夫妻两地分居可把父亲难坏了。母亲在街道办的酱醋厂上班,当然调不去湖滨集,父亲也调不回来,那就只能是父亲来回跑。要说父亲也有毅力,为了不让母亲独守空房,无论天气冷暖,天晴天阴,风雪雨雾,父亲都早出晚归,没有一天不回家。长大后闻文听母亲说过,那时候物资特别匮乏,衣服鞋子总是穿了补,补了穿,再破再旧不舍得扔。别人的鞋子都是破在鞋面鞋帮上,父亲的鞋子总是破在鞋底,因为每天都在跑路,过些日子鞋底就磨穿了。有一次回到家洗脚,父亲才发现连袜子都磨破了,脚底磨出了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