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苏云深的声音太含混了,勉强才听出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我听到声音了,确实有人来了。”
“你听错了,天马上就黑了,不会有人来的。”
“谁说的,太阳可还没落下去。”
“马上就落了。”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龙行行听不清,他的嘴正被什么占据着。
“说不定她会突然赶过来的。”她又听到护士说。
“她这两天都要加班,医院很忙。”
“忙得连婆婆的葬礼都不来。”护士又吃吃笑起来。
“她啊,就是这样。这种时候说这个干什么?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
龙行行跑开了。现在她终于知道了,这个人女人并不是护士,护士还在医院里加班。虽然湖湾已经离得那么遥远了,他们俩同时在草里倒下去的身影,还老在她眼前晃。应该说是他用身子把她压下去的。
回到家,爸妈都不在客厅,龙行行跑进卫生间。她并不像平时那样只是冲一下了事,而是用肥皂一遍遍搓洗身体,想把身上的脏东西都搓洗掉,觉得这个世界肮脏得让人直恶心。
“你吃饭了吗?怎么洗这么长时间?”她听到她妈在外面问。
她没有答应。
“你在里面吗?”她妈又敲了敲门,语气开始急切起来。
“马上就好了。”为了阻止妈妈再敲下去,她尽量用正常的语调说。
外面的夜那么深沉,窗外的蛙鸣非常单调,像是催眠曲。她想到最多的,是还泡在水里的那个人。
他会不会冷?她在想。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因恐惧怦怦地跳着,而他的已经不跳了。他在湖里游泳,是被湖里的水草绊住了吗?还是有人想要杀死他?可谁会想杀死他呢?谁又会那么无聊,想杀死一个傻里傻气,从不会有意伤害别人的人?他最多让人讨厌,也不至于有人想要杀死他。
她的脑子被种种想法塞得满满的,整夜都无法入睡。她梦见她还一直泡在水里,没有上岸,被一阵阵波浪,一上一下推举着,朝更黑的地方漂去。她旁边有一捆黑色的东西,一会儿是一根木头,一会儿是周星晓。木头经过她旁边的时候,周星晓的脸朝她扭过来,呲着牙在冲她笑。她似乎又觉得湖面冻成了冰,她独自站在冰封的湖面上,四周一片漆黑。她在寒风中站立着,手指在不停地哆嗦,眼泪在止不住地往下流。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看到卧室的窗户没关,窗框正被风吹得直响。从窗口看出去,微明的光线下,湖湾上面的薄雾铺展开,远处是一座山,半山腰有一座灰白色的建筑。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似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是在家里,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她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重新找到了回忆。
她想起了周星晓,想起了苏云深,想起苏云深在给她桂花糕和巧克力时碰到她的手,她甚至想过他成为了自己的男朋友……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奇怪,她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她告诫自己,以后都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楼下有两三个人在说话,她从来没有听过的两个男人的声音。难道已经有人看到尸体报警了?要不然就是周星晓一夜没回去,周照林第二天早晨报了案?
他们来调查情况。她听到妈妈正在对他们说,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或者,她会想起头天晚上,龙行行去过湖湾游泳。她妈会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们,要不就因为害怕惹上麻烦,只会在事后对她进行反复盘问。
她发现她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她开始穿衣服,梳头,准备下楼去。她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们问她,她就会说出一些事。她的头发被裤带上的扣子绊住了,她用一把剪刀把那缕头发剪了下来。衬衫的一粒钮扣错了扣眼,她解开重扣。她的手指并没有哆哆嗦嗦。她有可能是撒谎,但她就是想叫某些人难堪。
“昨天晚上去游泳的时候,你看到什么了吗?”她想着他们会这样问她。“哦,我看到了,”她听到自己说。“我看到他们在吵架了。”
如果周星晓知道她会这么讲,肯定会发笑的。即便他已经淹死在湖里,肯定也会咯咯笑醒。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发现自己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