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正在读书,听到问话,缓缓抬头,淡淡一笑,说:“是的。您是……”
“我是瓜子。”
“哟,是瓜子老师,请坐,我给您泡茶。”
“谢谢。”
毛嗑一边泡茶一边说:“瓜子老师来我这儿,有什么事么?”毛嗑说这话的时候,貌似漫不经心。
老唐的思路在这里卡住了。他把手机揣进衣兜,想象自己走进书坊与毛嗑对话的情景,才三个回合,就没了出路。
老唐扭转身子,快步离开。他这才意识到,此行过于仓促,过于轻佻,过于感情用事。一大把年纪的人,怎么还活得像个愣头青,不应该啊。
老唐重新开始想象,一次次重新开始,从下午四点四十到夜里十一点,不知开始了多少次,可一到关键环节就卡住。你来干吗?你来干吗?是啊,你到底来干吗?
从安波回到瓦城,老唐夜夜有梦,梦见自己去了葵花书坊,梦见毛嗑冲他淡淡一笑,貌似漫不经心地说:“瓜子老师来我这儿,有什么事么?”话音刚落,老唐一激灵醒来,一头冷汗。
不仅仅是做梦,老唐的生活习惯也有了改变。从此每个周一,他都早早出门,自驾去安波,去庄稼院温泉,浸泡、洗涮、茶饮、午休之后,再去葵花书坊门前散步,沿小山街,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葵花书坊院内的向日葵一天天变得高大粗壮,还是齐刷刷扭头向西,瞅天边的夕阳,如同老唐坚持为葵花巷供稿一样。
没多久,向日葵开花了,跟蒲公英的花色一样,金灿灿一片。这回,它们一概扭头向东,不再跟着太阳转。它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主见。
这是葵花书坊最美的时刻。葵花巷的封面,连续几次,用的都是实景图片。老唐手痒,端起手机,从不同视角拍几下,随手发给老马。半支烟工夫,老马回复:“你跟毛嗑,进展咋样?”
老唐说:“嗨,还没见面。”
老马语带讥讽:“真是个孬种。”
老唐正对着“孬种”二字发愣,老马又发过来一句:“过两天我回去,陪你一起见毛嗑。”
朋友还是老的好啊。
几天后两人结伴去安波,路上老唐一再追问:“老马你见到毛嗑,怎么跟人家说啊。”
老马一次次不耐烦:“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用你管,你准备掏钱请客吧。”
老唐无语,直到把车开到葵花书坊门口,还是无语。不光无语,还不肯下车。赌气了还。老马在车门外弯腰,秃脑门上闪着油光,冲着驾驶室急眼:“你得进去啊,你不进去算咋回事?”
老唐慢腾腾下车,走两步,脚掌钉在地上,扭头瞅老马,说:“我想开了,保持现状,挺好。”
老马嗓门抬高:“说你是孬种你还不信,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老唐嗓门也抬高:“我就爱掉链子,用你管。”
……
风起,葵花书坊满院的向日葵,都纷纷摇头。书坊二楼的窗户后面,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在院门外争吵的老唐和老马。那双眼睛认出来了,两人中的一个,常来这条小巷散步,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瞅着不太正常。那双眼睛叹气了,要是人人都活得像瓜子老师那样安静,该多好。
院门外的争执还在继续。那双眼睛犹豫片刻,决定下楼一趟,去门外劝劝两个脸红脖子粗的老男人,我们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