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为谁痛哭

出门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上电子秤。屏幕显示九十三点五公斤,我心里盘算着,一百八十七斤。拉根曾告诫我,如果只是简单跑步,顶多能做一头健康灵活的猪,并不能真正瘦身。要怎样才能瘦身呢?我问他。他秀了秀壮实的肱二头肌,三千七百五十元,三十堂课,保证你瘦二十斤。

拉根是一名健身教练,忘记什么时候什么缘由,我们成了朋友。我挥了他一拳,被他的肱二头肌弹回来。我说老子把你当朋友,你他妈却想赚我的钱。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会一直相信,拉根只是单纯地想赚我的钱。

大学毕业时,我还是个清秀的小伙子,体重不到一百五十斤。紧绷的肌肉,加上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让姑娘们喜欢得不得了。班代是众多喜欢我的姑娘之一。我们第一次时,她紧紧地从身后抱着我,把话啃在我的脊背上,呢喃着,拥有腰窝的男人是自带漩涡的。她说她爱这种漩涡。那是爱情的漩涡。

现在七年过去了,我们异地工作,没有孩子,固定每周有两晚同床共枕,开始时次数多,后来渐少,每周两至三次,不能再多了。那事的频率日渐减少,我的体重却鬼使神差地日渐增多,胖了三十多斤,腰窝不知何时被肥肉填满。一个多月前那晚,我突然晃了一下神,我感到浑身疲倦,力不从心了,再也没起来。我很难受,而她很气恼,非常不甘心,使劲儿挑逗我,但无济于事。分开时,她从微商群给我下单了一套运动服。我就知道自己该减肥了。

这是我跑步的第三十七天,或者第三十八天,不太记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刚才发生的事情。但刚才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一切都没意义了,包括减肥,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出了门。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出门,跑步,已然成为一种生活习惯,一种仪式。何况衣服都换了,不去跑步,还能干什么呢?此时我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紧张?后悔?恐惧?似乎都有,像一锅糨糊,咕噜噜地冒着气,让我喘不过气。我迫切需要一场狂奔,也许只有狂奔,才能短暂地忘掉这些破事。

我跑步的地方,是城市边缘的山体公园,山脚有一条塑胶跑道,沿途排列着篮球场、羽毛球场、健身广场、儿童乐园、公共厕所、环卫物品储藏屋、错落的树林和草地。跑道像河流,人鱼一般涌动。

我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来。没一会儿我就又收到了拉根的短信。这阵子,他给我发了很多短信,我也给他发了很多短信,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几乎相同的话。

他说,哥,我对不住你,对不住。

我说,你到底在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给老子滚。

是嫂子主动的。

我沉默半晌,我要见你,我要当面问清楚。发出时,我摸了摸裤兜,一把小匕首梗得手心难受。

对不起,哥,我不能,你也不要找我,找不到的。

我气急败坏,去你妈的,去死吧,全家都死光,死光光。

上周五晚上,一周没见的我和班代迫不及待来了那么一回,状态不错,班代看起来挺满意。完事她提醒我,是不是该跑步去了。我一脸坏笑,今晚不跑了,只耕地。班代娇羞地捶了我一拳,又义正辞严,那可不行,你得坚持,风雨无阻,我要你细水长流,不要狂风暴雨。看着她鼓励的享受的眼神,我重重地点头,出门跑步去了。没跑几分钟,我的小腹突然就有点儿岔气般的疼,越跑越疼,只得放弃,捂着肚子回家。打开门时,我发现家里多了一双皮鞋,鞋柜上放着一些水果。我边换鞋,边问:班代,家里来客人了?很静,没回音。我边往里走边喊,班代。依然没回声。

就在我心生疑虑时,卧室门突然被打开,拉根赫然走了出来,一脸仓皇,声音颤抖,哥,你,你回来啦?我直愣愣看他,一时慌神,呆若木鸡。他头发很乱,迅速低头,两手慌张摆弄着自己裤子的拉链。我气愤极了,在极快的时间里,我猜到了什么,但我没想到是拉根,毕竟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折身冲进厨房,再出来,拉根已经没了踪影,我追出去,楼梯间空无一人。突然冒出来的班代死死拖住我,趁机夺走了我手中的菜刀。

想到这我就来气。我把手机砸在地上,荧幕裂了,一片碎白,啥也看不到。我欲哭无泪,很后悔那晚没有抓住机会,一刀将其毙命,现在想要找到拉根,已经很难。尤其是想到后面的事情,我就气得咬牙切齿。

当时我说不上话,气喘吁吁地跌坐在鞋柜前的地毯上。

班代说,老公,别激动,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你当老子瞎呢?

班代说,真的不是,他只是来找你玩儿,我请他搬一下衣柜上层的棉絮,你看,还买了水果呢,老公,来,吃根香蕉。

她竟真的把香蕉递了过来,好像我这辈子没吃过水果似的。

我暴跳而起,抓住班代头发,拧着她的头,照脸连扇几耳光……

这是我第一次和班代动手。我并非暴戾之人,但那一刻真是疯了一般,恨不得把她打死,如果不是手里的菜刀在之前的拖拉中被她抢走,那她极有可能在十秒内重伤或殒命,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然后我停下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身心俱疲,浑身无力,像患了一场大病,犹如一个被抽掉空气的玩偶。班代在一旁,捂着脸,害怕我继续攻击。她没有哭泣。她哪有脸哭泣。你要打就打吧,她说,如果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的话,打死我也是应该的。

多么好听的话,大无畏,还小委屈。我心软了。现在想来,我他妈是真憋屈,她惯常如此,凡是争执都能把自己往明事理懂大局上摆,娇滴滴弱兮兮的。

我们沉默很久。多久了?我问她。她不说话。

无论我怎么问,她都没有回答。那晚我在书房将就,毫无睡意,她半夜摸进来,我假装睡着。她贴着我身子,像一条蠕动的蛇,我使劲儿一转身,她掉在地上。身体撞击地板的沉闷声音,让我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快感。她闷声闷气地哼了几声,回去睡觉了。她走了后,我心里非常失落。

天快亮时,我决定找到拉根。我要问清楚,他是怎么勾引班代的,甚至是怎么强迫班代的。我多么希望,是他强迫班代,班代是无辜的,是受害者。那样的话,我将把他送进派出所,告他一个强奸罪,让他坐上几年牢。如果这都不行,那我将亲手宰掉他。为此,我在两元店花了七元钱买了一把小匕首。多么荒唐啊,童叟无欺的两元店里,匕首卖七元钱一把,就像我和班代、拉根之间一样,荒唐至极。匕首看起来廉价、粗糙,却异常锋利,轻易就划伤我的手指。过去这几日,我不止一次把玩这把廉价的匕首,又觉得它看起来实在太漂亮。我想象着,它在我的手中,像一把手术刀,灵巧而顺滑地刺入拉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