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的女人(3)

恢复平静以后,红霞对建彬说,林先生死了。

建彬仿佛没有听清楚,他随即问道,谁死了?

建彬的声音特别干脆,所有人都听见他们在说谁死了的事,舞池周遭嘈杂起来,但即刻就安静下来。这时红霞提高了声量,那声音铿锵有力,她对所有人说,是林先生死了,我今晚以这支舞同他告别!

人群再度嘈杂起来,红霞看着他们,她的眼神里仍有一股慑人的力量。人声渐趋平息了,在渐趋平息的人声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那声音问道,红姐,那我们怎么办?

红霞说,这是林家的产业,你们的去留不是我能左右的。

红霞说完这话,她隐约从乱哄哄的人声中再次听到了那句“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话,只是这次,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她轻蔑地看着他们,可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同他们一样可悲。人声沸腾起来,场面已经失控,红霞对建彬说,送送我吧。二人走出舞厅后,红霞从手包里拿出几沓钞票,她拉过建彬的手,把那几沓钞票塞到他的手里。建彬把钱推回去,他很响亮地说了一声,红姐,我不要!你已经给我太多了!

红霞再次抓住建彬的手,把钞票塞到他的手掌里,不准他再松开。红霞说,你——我最不担心了,还记得我当初跟你开的那个玩笑吗?我说你在哪里都吃得开,吃穿不愁,随便找个女老板生活都容易些,只是你不愿意……红霞笑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本想着送你个礼物,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最实在!

建彬叫了一声红姐,不知说什么好了。

二人沉默地走着,海风呼呼地吹过来,这腥甜的海风带来了凉爽,却没有带走红霞心中半点儿忧伤。她想要倾诉,再不说点儿什么,她的胸膛就要炸开了。她对建彬说,我这几天很难过,我不知道是林先生的死让我这么难过,还是他的死使我想起了那个抛弃我的人。我以前的爱人是个作家,在我们走向婚礼的前夜,他抛弃了我。他可能早就受够我了,他可能根本就不想和我结婚,他可能从来就没爱过我。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试礼服,急切地想要给他看,可是,他却在埋头写小说,他根本不理我,他说,你穿什么都行,不要再打扰我了。我在他身旁坐下,那时我很害怕,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来。可是他竟然完全把我给忘了,当他敲下最后一个字,他发现我正坐在那儿流泪。他问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不为他感到高兴。那一刻,我愤怒了,我从来没那么愤怒过,好像有一条火信把我点着了,大火弥漫着我。我大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穷得丁当响,我都不嫌弃你,还愿意嫁给你,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愤怒地看着他,终于说出了那句使他离开我的话,我说,瞧瞧吧,别自欺欺人了,你写的就是一篇又一篇的垃圾,你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作家,你连一个平庸的作家都配不上,你根本就对不起作家这两个字!他愣住了,长久地看着我,好像根本不相信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默默地收拾行李。等他收拾完,我问他,婚还结吗?他说,霞,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我穷,又不会挣钱,没给你一天舒坦的日子。你刚才骂我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我不配拥有一个爱人,也不配拥有一个家庭,我只适合一个人过。我不想再耽误你了,是我对不起你!说完,他就提着行李走了,再也没回来。你听明白了吗?他说他不想再耽误我了,在我们好了八年以后,他说他不想再耽误我了!此时,红霞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后来,我在舞厅做伴舞,认识了林先生,林先生对我很好,现在他也死了,跟我在一起的两个男人不是走了就是死了。

建彬久久地静默着。红霞见他不说话,问了一句,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建彬说,红姐,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红霞问道,见过?在哪里见过?

建彬说,他是不是叫白冰?

红霞说,那是他的笔名,他本名叫李春生,他是春天生的。

建彬问,你还记得你在舞厅里打过一架吗?

红霞说,那次我挂了彩,流了好多血,我也抓花了她们的脸,怎么了?

建彬说,就是那一次。你和她们打完架,从舞厅跑出去,我担心你的安全,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你。快走到你租住的小区时,我看到一个人拎着箱子,他紧随你进了小区。你进单元楼后,他忽然停下来,把箱子放在地上,在那儿徘徊。我观察了他好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冒充是这里的住户,盘问他为什么尾随你。他说,他也住这栋楼,刚搬走,回来看看。我不信,于是强迫他说出名字,他说他叫白冰,然后就走掉了。

红霞说,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儿告诉我?

建彬说,我当时不知道,事后回想,觉得他可能就是那个离开你的男人。

红霞追问着,那你为什么后来也没说?

建彬有些急了,他说,我想说来着,可是,那时你和林先生好了,而且我也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儿。

红霞呆呆地看着他,继而又呆呆地望向无边无际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