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菲菲踩完孟小山之后,闪电般看了张亮飞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扭着屁股跑回家里了。张亮飞发现她看完自己之后,脸蛋上浮起一抹红彤彤的光晕。是晚霞照在她脸上的缘故吗?还是她竟然学会脸红了?要说吴菲菲还会脸红,他还真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丫头从小到大就跟在自己和孟小山屁股后面混,连他们上厕所,她都在厕所门口等着出来。很小的时候,张亮飞和孟小山比赛谁能尿得更高更远,还是吴菲菲给做的裁判。她还有啥好脸红的呀。
回想刚才那个脸蛋红彤彤,眼睛亮晶晶,嘴唇圆润饱满的的吴菲菲,似乎被施了魔法一样,她一下变漂亮了。张亮飞的心里冒起来一种隐隐约约的兴奋和慌乱。为了隐藏这种没来由的情绪,他赶紧板着脸转身回家。
5、
张亮飞临睡前一下想起,光顾着看孟大刚领回来的姑娘的大胸脯了,吴菲菲的作业还没做。写完吴菲菲的作业,天已经彻底黑了,把书包放回她家窗台的时候,张亮飞看见孟大刚抱着一卷子铺盖,从东厢房门里进去了。
孟大刚领着一个姑娘毫不避人住到东厢房了。张亮飞的妈和吴菲菲的妈,这俩喜欢打听点儿故事的婆姨,没事总要找机会偷偷拽住老孟裁缝问:“老孟,就这么个,让个来路不明的女的,和大刚住到一起,你不怕出啥事儿呀?”
老孟裁缝瓮声瓮气地说:“怕甚了,她自己情愿来住么,我们又不吃亏。”
不吃亏,是老孟的口头禅,也是他为人处事的顶要紧原则。连小孩儿们都打小就知道,不论和谁打交道,想让他吃亏,简直比登天还难。
孟大刚领着姑娘住进东厢房之后,老孟做饭变得很不方便。饭点儿到了,那俩人还在炕上睡得死沉死沉的。这让老孟很是为难。不吃亏的老孟满肚子都是占便宜的小九九。
这天一大早,他拦住扛着锄头准备下地干活的吴友仁。直截了当告诉吴友仁,要把花池子扒掉,搭个春灶做饭。
吴友仁长得五大三粗,是个完全不会拐弯的性子。地里有一大堆营生等着他出苦力,老孟耽搁他侍弄庄稼,让他很生气。他把脖颈子一拧,两道粗眉毛往上一挑,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直盯着老孟,嗓门扯出很大声问:“你搭上个春灶,我们一家人出来进去的,你让我们咋走了。烟洞子天天朝着我家门窗上喷烟,你觉得,换成是你,你愿意不?”
一言不和的两个男人,很凶猛地打起了嘴仗。用唾沫星子伴随着难听的话语,你一句我一句,互相顶得都上脾气了,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吴友仁说老孟:“你个老小子,老光棍,光图自己个儿舒服,搞出来三个小子,不好好经管,一天让他们出去祸害人。你还想祸害到老子头上来了?”
偏执的老孟动了真气了,他本来就阴郁冷厉,一发怒简直像七月里要下大雷雨的天一样,阴沉沉地酝酿着一股黑气。他拿手指着吴友仁的鼻子说:“我看你能的想上天呀,爷爷才不怕你了。爷爷三个儿碍你什么事了。爷爷三个儿不碍你事,你是不是皮痒得不行。那爷爷就叫三个儿把你龟孙子害一下。爷爷三个儿随便一个出来,都能把你的儿弄死,爷爷的儿弄死你的儿,若叫公安局抓走枪崩上一个,爷爷还有两个儿了。你就一根独苗苗,你给爷爷你就没儿了。这个账算下来,爷爷不吃亏。你敢拿你的儿,跟爷爷的儿对命不?”
老孟撂下的狠话,吴友仁听得心里怕了,他不敢再跟老孟吵,扛起锄头走了。心里泛起来恐惧的吴友仁,却又不愿意表现得太了,出了大门,回转身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反正我不同意。你把花池子扒了试试。”
老孟听得气呼呼的,他找到吴友仁立在厕所墙根底的镢头,正准备直接上手刨花池子,却被骑着一辆永久自行车、从大门上进来的孟二刚给拦住了。孟二刚已经好多天不回家了,不晓得在哪里鬼混。他把自行车撑稳,问他爸,这是要干啥。老孟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吴友仁的争吵,原原本本说给孟二刚听了。
孟二刚听老孟讲完,对他爸说:“扒花池子能出什么气了,还把你熬的。惹你的是吴友仁,又不是花池子。”然后,他从兜里掏出来一支烟,点上,狠吸一口,冲着吴友仁家的方向吐了一长串烟圈,语重心长地对老孟说:“爸,这事你不要着急。你放心,咱不会吃亏的。”
6、
1986年,清明节的前一天。记得这么清楚是李伟莲说第二天全校师生要去烈士陵园扫墓,要求每个学生戴一朵小白花。
他们在花池子边上铺开场子,张亮飞写作业,吴菲菲把皱纹纸用铅笔卷起来,两手捏着往中间一推,松开皱纹纸,把铅笔抽出来,一片小白花的花瓣就做好了。那天孟小山不晓得疯哪里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吴菲菲的妈妈赵月花慌里慌张从大门外跑进来,刚听到她嘶哑着嗓子扯出一道怪异的声音,人就像被风吹送过来的一样,突兀地站到张亮飞和吴菲菲跟前。
她一只手扯住吴菲菲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扳着张亮飞的肩膀,把他俩狠劲拽到一块儿了,眼睛盯着他们问:“你们见没见过吴虎。”吴菲菲被她妈有点儿失常的样子吓住了,不会说话了。张亮飞赶紧说:“姨姨,见过,早上一起上学的,中午一起回来吃饭的。下午又一起上学的。下午放学他们一年级比我们放的早,他天天回来得比我们早,他回来就自己跑出去玩。天天都是这样呀。”
赵月花说:“往常每天到这会儿,他早该回家了,你看天都黑了。”
赵月花把张亮飞和吴菲菲一手拽一个,边走边说:“你两个不要写作业了,走,跟上我出去找吴虎。”
那一晚,全北池村的村民都被发动起来找吴虎。找了三四个小时,半夜十二点了,无功而返。吴友仁和赵月花快要发疯的时候,北池村三队的队长侯勇军发话了,他叫大家分成三拨人马,第一拨,指派了一个说话利索的人,领上赵月花赶紧到派出所报案。第二拨,让家里有自行车的村民骑上自行车,把吴友仁捎上,往阳畔村走,去请神隐县有名的算命先生张大士给算算。剩下的人,分成四队,分别往各个方向找。
7、
到后半夜,公安局也派人加入了找人的队伍。那么多人把神隐城都要翻遍了,吴虎还是不晓得在哪里。
算命先生推算了一番,给急得团团转的吴友仁指了方向,他叫找人的众人往县城西南方向,有山有水的地方看看。张大士用沉重的语气告诉对吴友仁说,赶太阳出来,再寻不上,估计怕是不顶事了。
大家一合计,有山有水,西南方向,就是笔架山下哭爷爷河大桥这一片。所有找吴虎的人,都涌到哭爷爷河大桥周围,看遍了桥上的路畔,桥下的沙滩,就是没有吴虎的踪影。
吴友仁的焦急情绪没办法缓解,他跪在地上,频频磕头,连连祷告。吴友仁祷告的时候,公安在大桥的桥墩下面发现了踪迹。他们抬头看了一眼桥墩上方的桥洞,决定上去看看。
公安局的办案人员翻到桥墩上,一个一个桥洞挨着找,到第六个桥洞,很突兀地首先看到一块儿大石头,他们走到石头跟前,看到了被一根细麻绳绑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吴虎。
吴虎衣服上沾满已经变黑的血迹,看上去已经不行了。公安解开自己的衣服,把吴虎搂到怀里,一群人挣命一样抢时间,把吴虎送到不远处的县医院。
医生检查完说,基本没有生命迹象,怕是抢救不过来了。吴友仁和赵月花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求医生,一定要试一试。赵月花磕头磕得把脑袋磕出了血,众人还是拦不住她往地上敲自己脑壳的动作。
医生救人的时候,公安局长发话了,认定这是一起性质特别恶劣的故意杀人案,为此成立了专案组。
破案的第一步,院子里所有人都被带进了公安局大院,一个一个单独接受问讯。
吴友仁把他和老孟干架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警察。老孟对吵架的事儿也没做隐瞒,供认不讳地说了自己说过的话。但是他隐瞒了孟二刚回家的事情。
公安问其他人的问题是说一说院子里三家人的相处情况,重点说一说孟裁缝和他的三个儿子的情况。
公安局的人不光问院子这几个人的话。他们从老孟家的玻璃相框子里面取走了几张照片。从吴虎家院子开始,到哭爷爷大桥的必经之路上,所有住在街面上人家的门,都被公安挨个敲开问了个遍。
两天后,基本锁定了孟二刚就是杀人凶手。但是谁都不晓得孟二刚到底躲在哪里去了。
8、
不光是孟二刚,就连孟大刚和孟小山,从出事之后就都没有露过面。弟兄三个同时人间蒸发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悄悄传播。
找不到孟家三兄弟,公安又开始了新一轮对院子周围各行各业群众的访查。
这一轮排查下来,又出现了一些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