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里的大石头(5)

徐秃子看火候差不多了,鼻子里哼了一口粗气,再没说话,直接手往后腰一背,甩开大步,哐的一下拽开门出去了,关门的时候,门上可怜的铁环环又兀自摇晃起来,过了很久,还停不下来。

12、

孟二刚放弃抗拒之后,交代的可痛快了。开闸放水一般,哗啦啦说个没完。

“我那天叫住拽着地毯厂大门当秋千转的吴虎,问他想不想到西门河滩玩水,那皮猴子看了一眼我的自行车,激动得直喊好。我确实是想带他到没人的地方,收拾收拾他,警告警告吴友仁。我骑着车,吴虎坐后面,我骑得快,跟风一样,他搂着我的腰,把我抱得可紧了,嘴里哼着歌,小胖手还时不时在我肚皮上打个拍子。被他这一路上的闹腾,等我带着他到了西门河滩玩水的时候,我心里就跟熨斗熨过,挺舒服的。要是换个人,我至少得废他一件子。吴虎不一样,我有时候觉得吴虎根本就不是吴友仁儿子,是我儿子还差不多。吴虎从会走路开始,我就带着他各种训练,爬梁下洼,上房揭瓦,掏雀儿,套鸽子,捅马蜂窝,给猪屁眼里塞扫帚棍子。最主要的是打架,别看吴虎年纪小,我弟孟小三儿,他未必能打得过吴虎,这都是我教得好。吴虎关键时刻心狠手辣,能下得去手。被吴虎紧紧地抱着,等到了哭爷爷河大桥下面,我真不想动吴虎了。不忍心打残吴虎,我就想,要不就把吴菲菲脸划花,让她变丑八怪。可我要真这么干了,孟小三儿估计会跟我搏命。你们看,这俩姐弟我都动不了,我能咋办。是,我去子安县,就是想找几个哥们儿,上来找找吴友仁的麻烦,直接带几个人冲进去扒了花池子,就地盖春灶,看他吴友仁能有啥办法。可我们草台班子还没弄起来,就被你们给我铐这儿来了。哦,对了,我当时还准备了根绳,我想把吴虎往哭爷爷河大桥的桥洞上面绑来着。后来发现自己下不去手,我就掏出绳子,一把扔吴虎身上了,他当时被猛然扔来个绳子吓得跳起来,以为是蛇,那就这么一下,也不能把他打出个好歹吧?你们把我铐这里是不是太小题大做。”

负责审讯的公安人员生气地把桌子一拍,疾言厉色说:“孟二刚你装甚好人了,吴虎被人绑在桥洞里一块石头上,浑身是血,全身多处骨折,大大小小二三十处刀伤,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你在这装什么都不知道,还编这么一长串鬼话骗我们,你是想罪加一等吗?”

孟二刚听完脸色煞白,连连说:“这根本不可能,杀人可是大罪,和打架斗殴是两回事,我可还没活够呢,哥们儿现在在外面混得正猛着呢,吃香的,喝辣的,这么舒服,我咋可能杀人呢。吴虎真的跟我儿子似的,我教了他那么多本事,我咋可能杀他呢。你们赶紧去破案,别跟我熬时间,我真是挺想知道,是谁对吴虎下了这么狠的手。等我出去了,我倒要会会他。”

13、

孟二刚忽然又叫了一嗓子:“哎呀,不好,我临离开走到桥上面时,看见我们家老大自行车后面带着那个女的,前面带着小三儿。我告诉小三儿吴虎在桥底玩儿着呢,小三儿当即从自行车上溜下来,说他找吴虎玩儿去呀。我们老大也没理小三儿,自顾自骑着车往桥西走了。我在桥上拦了一辆去子安县的长途车也走了,后面的事我就不晓得了。我家小三儿肯定不会害吴虎的,那到底是谁呢。要不你们找小三儿来问吧,问问他跟吴虎玩儿时遇到谁了,咋就下这种黑手呢。”

公安气呼呼地说:“孟小山自从出事后就再没见过,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谁敢动孟小三儿,我动他们的奶奶和娘。”孟二刚闻言大吼一声,公安呵斥他讲话文明些。他才急切地跟公安局的审讯人员说:“你们赶紧去找找小三儿吧,该不会他和吴虎俩崽子一起玩儿,被我和我们家老大的仇人给看见了,把俩崽子一起给作害了?”

“我跟你们说,你们去我外爷的家,哭爷爷河大桥往西,走上十来里路,到二十里峁,问问看有小三儿没有。要是那里没有,小三儿怕是也被人作害得不轻。我们弟兄三个平时被我爸揍了,跟人打架没个躲处,就都去我外爷那个破烂窑洞,在那个地方,我们可以自由自在,我外爷年龄大了,他管不了我们。”

按照孟二刚提供的讯息,公安派人去了二十里峁,很快就拉回来个孟小山,只不过不是拉到公安局审问,而是直接拉到县医院去了。孟小山持续发热,一直昏迷,必须尽快抢救。

吴虎病房一墙之隔的一间病房里,医生忙乱半天,孟小山悠悠地醒了。看到自己在医院,还有个女护士正在换吊瓶,他双手抓住自己的裤裆位置,大喊一声,直接又晕过去了。

经医生检查,孟小山一侧睾丸被利器划伤,没有及时治疗,自己用土方拿野草熬煮之后敷贴伤处,导致创口感染,再拖两天不来医院吊青霉素,怕是一条命就地要交代了。

对孟小山的询问是在医院房间进行的。惨白着一张小脸的孟小山,气若游丝地哑着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我从老大的自行车上出溜下来,几步跑到河滩,吴虎正把一根绳子埋到沙堆里,埋得很深的时候,他自己一拽绳子,沙堆崩塌,沙粒四射。我来了之后,我俩一个挖沙坑,一个埋土,然后共同拽绳子,一起瞧看沙堆四散爆裂。我正埋绳子,吴虎那个坏种,趁我头低下,他忽然就拽绳子,埋在沙堆里的绳子一跃而起,直接摔到我眼睛上,沙颗子四处崩裂着溅射开,粗大的湿沙块儿扑的我满头满脸浑身是沙。我朝吴虎喊一声,操你妈,你能不能看着点儿人。他听我骂他,往起一站,拿手直接戳我眼睛,他手上全是沙粒子,扑簌簌直往我眼睛和嘴巴里掉,我抬手挥开他手腕子,就这样我俩打起来了。吴虎被我家老二调教的,打架尽使下三滥手段,他起手就往我裤裆里踹了一脚,我疼得龇牙咧嘴弯下腰,装兜里的小刀掉出来了,他一把从地上抢走了我的刀,顺路抬手冲我裤裆划了一刀,我当时疼得脑袋炸裂了一样。我骂吴虎,我睡你姐。吴虎一听我说吴菲菲,拿着刀就是扎我。后来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就是在医院里了。

14、

公安问孟小山,谁把你送到二十里峁的。孟小山说,具体是谁我也说不清楚。知道把我往二十里峁送的人,不是我们家老大就是老二。再没其他人了。你们问问他俩就知道了。

还没等公安铺开大网,孟大刚的消息就主动送上来了。来公安局报案的正是那个挑粪后生。挑粪后生看着蔫蔫的、文文弱弱,说起话来却利利索索,清清楚楚。

”公安同志,我是城西枣林沟的村民,我叫王小火。今年十八,虚岁。我有两件事情向公安同志汇报。第一件事,我要告状,告的是北池村居住户孟大刚,他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坑蒙拐骗我姐,并且在没有任何公家手续和双方家长同意的情况下,把我姐强行带到他们家居住,对我们全家和我姐的名声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我们一家人本来是枣林沟二村村民里威望最高的,我爸一天出去给村里人说事断理,我爸在我们村吐口唾沫,都能砸出个坑来。如今被孟大刚把我们一家名声搞臭,我和我爸一出门就被人戳脊梁骨。我跟踪了孟大刚几回,想找机会给他泼两桶大粪,可是总也没成功,一是我觉得自己不是他对手,二是他出来进去总是自行车上带着我姐,我泼他大粪,就肯定得往我姐身上溅粪点子。我爸说过,管我姐是他的事,我没道理横插一杠子,弟弟管姐姐。所以我就一次次眼睁睁看着孟大刚那个挨千刀的从我跟前,拉着我姐扬长而去。“

王小火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却对公安递过来的洋瓷茶缸子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农村人邋遢的,不要脏了你们的好茶缸子。我说的第二件事,是那天半后晌,我姐回家来了,我和我爸在脑畔上了见孟大刚把我姐放到村口,我操起我们家杀猪刀,准备叫几个我们村的后生,卸他一条腿。我爸不让,他说孟大刚的狗命,不值当脏了咱的手。我爸还说,他的女儿,已经叫那个货糟蹋了,再不能让一个儿沾上孟大刚这泡狗屎,一辈子甩不脱。等我姐回到我们院子里,刚一进门,我爸把我姐锁在东窑,不让出门。我姐在窑里鬼哭狼嚎,我爸没理她,叫我抓紧进城叫我舅来家一趟,商量一下,咋个处理我姐和孟大刚做下的辱没门风的丑事。我骑上自行车回城的路上,在油路往二十里峁村拐弯的口上,看见孟大刚自行车前梁上驮着个人,正急着往二十里峁跑。二十里峁是外爷家的村子,我想跟上去看个究竟,又想起我爸在窑里等着,我就车子蹬得飞快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