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舅到了我们家里,跟我爸盘腿坐在炕上,围住小炕桌,就着一碟子腌蔓菁,边喝烧酒边说事。我舅的意思是,既然生米已经成了熟饭,不如索性把这种没脑子的女子嫁给孟大刚算了,又能堵众人的嘴,又给女子寻个出路。我爸一听这话,不等我舅话说完,直接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掼,酒盅子被筷子带翻了,酒洒了,他们也不管。我爸跟我舅说,这是不可能的,我养活她一辈子,也不能把女子给那种人。将来抱上个外孙子,就地叫娃娃有个流氓老子,还有个流氓叔老子,可是把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瞎事干下了。我舅看我爸态度坚决,就说,既然你这么想,这个事情咱们跟孟大刚那种生瓜,就不能硬来。咱找上个说话人,给孟大刚递个话,劝一劝这个流氓,就说咱已经在农村给女子说好一门亲了。你再回头给你们村里那个寡妇说一说,就说你愿意把女子给她的儿做媳妇。你要舍得你那两孔石窑,就说给女子做陪嫁呀。寡妇肯定愿意呀。咱俩分头行动,你去找人给寡妇递话,一定把亲事说踏实了。让小火捎我到二十里峁,找找孟大刚的外爷,我早年跟他打过一次交道,是个硬把人手,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没脑子货。由他出面给孟大刚说话,估计那个二杆子货也能过过脑子,谋算谋算,不至于跟咱闹得打架害命太难收场。“
王小火说完这段话,擦了擦干巴的嘴唇,他端过那茶缸晾得不冷不烫的水,一抬手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王小火放下茶缸子,再次开始了他的汇报。
”公安同志,我说这么多我们的家事,是我爸给我安顿的,他说既然要经公家的手,就得把事情的方方面面都给公家汇报了,有用没用由人家公家人说了算。公安同志,你觉得我哪里说的没用的,你就直接叫我停下就好。我爸说了,让我给公安交代清楚,把我姐许配给寡妇的儿,不是为了弄虚作假哄人,实在是遇上孟大刚这种砍头货,我们又不敢跟他硬碰硬,又不能把我姐往火坑里撂,除了这办法,再没办法了。“
得到公安继续往下说的提示之后,王小火继续他的汇报。
”第二天一早,我带上我舅到了二十里峁,却扑了个空,孟大刚外爷家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铁将军。我舅说,等着,他总会回来呀。我们就在大门外垴畔上的磨盘坐下等。等了一个多小时,我实在坐不住了,就到处瞅瞅看看。我看见半崖上有个土窑,我们家的土窑里是存放山芋和萝卜的,我想进去吃个萝卜,谁知道拽出来一身衣裳,我一看正是孟大刚常穿的衣裳。上面血糊麻撒,一股血腥气。我抱上衣裳出来,我舅听我说这是孟大刚穿的衣裳,赶紧说,咱们回。到我家里,我舅又跟我爸坐在炕上,围住炕桌,商量了一会儿,我爸说咱也不晓得这是个甚情况。先不要声张,衣裳藏起来。让小火到城里公安局门口蹲两天,蹙摸蹙摸,看看动静再说。结果我在城里头根本不用到公安局门口,全城人都在议论吴虎先失踪后被害,现在成了活死人。我又到公安门口守了一天,看见警车押着捆成粽子一样的孟二刚。我赶紧回家把消息跟我舅和我爸说了。我爸一听,一口气背过去,我妈拿大拇指甲狠狠在人中掐下一个血道子,才掐回来。我爸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开东窑的门。我爸一把拽住我姐胳膊,叫她把孟大刚送她回来路上的事情说一遍。我姐说完,我爸长长出了口气,扬起脖子嘶吼着说,老先人保佑呀,全靠老先人保佑。我姐傻不咧咧问,咋了?被我爸一个巴掌甩在脸上。我爸说,老先人保佑孟大刚那天把你送回来咱村的村口子上了,要不就你那被驴踏过的脑袋,再跟上他多跑上一阵儿,你就跟他一样,成杀人犯了,要挨枪子。公安同志,我要说的话就这些了。孟大刚的衣裳我也拿过来了,进门的时候就放到门房老汉那里了。“
16、
王小火说完自己要说的一大堆话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公安人员说:”你们看还有要问我的没有了,我说完了,能回家不?“
公安人员让他签了自己的名字,摁了红指头印子,领王小火到门房,把装在胶丝袋子里的一包沾满血的衣裳取出来,确认了之后,又让王小火写了一回名字,摁了一回指头印。然后就让王小火回家,嘱咐他回去让他姐、他舅、他爸、他妈都不能远走,就在家里等消息着,公安人员会随时上门调查。
还没等王小火从公安局巷子出来拐到西大街上,就听见警车扯着喇叭开过来了,王小火赶紧撤转身子,跟到警车后面,返回公安局大门口。正好看见孟大刚被两名公安从车上拧出来,戴着手铐,这个死货,明显做下挨枪子的恶事了,死人脑袋不说低一下,朝天扬得老高。
一个月后,公安局在体育场召开全县公审公判大会。公开审理了孟大刚、孟二刚绑架杀害吴虎的案件。
孟二刚因为父亲与邻居吴友仁就占用院内花池子一事发生不愉快,心起歹念,实施绑架吴虎,用自行车将吴虎带到哭爷爷河滩偏僻处,并预先准备了进行绑架的绳子作为作案工具,虽然及时改变主意,未对吴虎做出伤害,但他扔下只有七岁的吴虎一个人,在远离城区的野外,置吴虎于危险之地。绑架事实成立,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孟大刚在送王某某回家,返回城区的路上,经过大桥时,看到吴虎背着被自己打伤的孟小山,正准备送往医院,孟大刚检查了孟小山的伤口,发现吴虎用刀割伤了孟小山大腿根部,伤及睾丸,伤处血流不止,孟大刚怒火攻心,立即把吴虎打倒在地,并用吴虎伤害孟小山的刀,扎伤吴虎身体二十八处,之后将受伤的吴虎送到哭爷爷河大桥的桥洞里,桥洞中刚好有当年修桥时的建筑遗留大石头一块,孟大刚为防止吴虎逃跑,将吴虎用孟二刚准备好的绳子绑在大石头上。随后孟大刚将孟小山送到外爷家,因为自己浑身是血,不敢去医院,外爷懂医理,可以救治孟小山。
孟大刚交代,他认为吴虎伤口全不致命,把吴虎绑在石头上,只为了惩罚吴虎,不会伤及吴虎性命。把孟小山送到外爷家,换下自己身上的血衣,他又返回大桥,准备放了吴虎。但是走在桥上听到河滩里有人打着手电,叫喊吴虎的名字,孟大刚认为这些人肯定过一会儿就能找到吴虎,吴虎听到有人喊叫自己,只要吼一嗓子,就会被找他的人发现。自己打伤了吴虎,还是赶紧出去躲一段时间吧。于是,就转身离开大桥,一路步行,搭顺车,跑到了山西柳林。没想到刚出去没多久,就被公安抓回来,审讯的时候,才知道吴虎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并没有被寻找的人及时找到,如今命悬一线,虽经多方抢救,但随时会死亡。
孟大刚自己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后果,面对死刑判决,他表示要上诉。不久之后,上诉被驳回,孟大刚在哭爷爷河滩执行枪决的那天,县城里万人空巷,都跑出去看孟大刚吃枪子儿。
不吃亏的孟裁缝在孟大刚吃枪子儿那一天彻底疯了,不久之后喝了敌敌畏。
孟大刚执行枪决那天,吴虎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了,变成一个重度精神病患者,要么狂躁不安,喊打喊杀;要么沉默不语,不吃不喝。吴友仁一家人此后十几年时间,在全国各地给吴虎看病的路上辗转度过。
张亮飞在那一年离开小县城,去他姐姐工作的大城市读书,之后参加工作,没有再回小城。
吴菲菲再没去过学校,十多年的时间跟着父母走南闯北,给吴虎寻医问药。后来吴虎的病好多了,不再喊打喊杀伤人伤己,只是经常一个人缩在屋子沉默不语。全国各地的医生都看遍了,一家人也就结束了求医之路。
很多年过去了,小县城里的人,基本都忘记这个曾经轰动一时的案件。然而,有那么几个人的记忆深处,那块被拉到公审现场,让全县人民参观警示的血迹斑斑大石头,却一直不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