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边也不少,我看过新闻。”我有些不高兴了。用力压了一下跷跷板,她猛然升了起来,拖鞋掉了一只。
“不是贬低你们那儿,是我前阵子看到了一个报告文学。”她缓缓落下,左脚努力去够那只掉落的拖鞋。我意识到刚刚的失礼,提起气,让她够到了拖鞋,拖鞋沾了土,她并未在意。
“你还看报告文学?”我因为愧疚,声音低了一度。
“在厂子里整理厂史发现的,原以为是关于厂子的报道,看完才发现跟厂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变化,眼睛盯着我看。
“名字叫啥?我兴许还看过。”我说谎了,那件大案在我们那儿,是谁也忘不了的事儿。有关它的文件资料,我差不多都看过。
“《罪恶的骨头:‘2·10大案中的善与恶》。”她兴致高了不少,没等我接茬,继续说下去,“那个俱乐部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旁边的香河浴池我很熟悉。冬天里,厂子里的澡堂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汗臭味儿,我一直进不去,我爸妈总说我是小姐习惯丫鬟命。家里只能舍近求远,带我去香河浴池洗澡。”
“嗯,我知道,他们是通过浴池院里的煤堆翻进俱乐部的。”这件案子在我脑子里过了很多遍,全是第一视角,这案子像是我做的。
“那个主犯,你认识吗?”她脸上的期待控制不住。我算看明白了,前面那么些弯弯绕,都在等这句话。
“1997年我还小,自然是不认识,家里人认识。”我感觉到有些热了,已近9月,日头还是张牙舞爪的,猖狂得很。
“最后一个罪犯被村民制服了,显得很假,一个带着手枪的人能让村民制服了?你说有没有其他内情?”她已经有些兴奋了。
“可能吧,没了解过。”我觉得这次相亲过于荒谬了。
“听柳姨说,你是个作家?”她似乎反应过来,这是次相亲了。
“说不上,就是个写小说的,跟街上崩米花的差不多,都算是手艺人。”这是我早就打好的腹稿。
“你写过这个事儿吗?这么精彩的故事。”她突然从跷跷板上下来了,我没注意,跷跷板重重砸在地上,砸进了地面的小土坑。震感从土地传上来,屁股麻酥酥的,好像顶到尾椎骨了。我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她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可能是她提起了写小说,我脑子顺着她的思路走了下去:“你看这个小土坑,写小说之前,我所有的预设就在这个小土坑上。我会想这个土坑是怎么来的,又将有什么样的发展。而你说的'2·10大案,它像一个池子,里面已经灌了百分之九十的水,下进去一个胖子,水可能就漫出来了。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就是留白呗!绕这么大一个圈儿。”她有点不耐烦了。
“不一样,不一个方向,留白是针对读者的,我说的是面向作者的,也可能只是面向我自己的,这就像是讲一个故事,我希望这个故事与我相关更多一些,是创造,而不是加工。这么说,是不是更清晰了一点儿。”说完,我觉得我说得有点多了,任谁听起来,都有点装。
吴维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脑袋像个摄像头一样四处看。树下的大爷大妈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麻将了,甚至瓜子也停下了。尴尬从我脚底板一直升到头发梢,接着又倒了回来,我脚尖儿一直在地上搓,慢慢搓出一个小坑,擦了鞋油的皮鞋戴了个小黄帽。
安静,实在太安静了,连蝉鸣都没有。我觉得我得说点什么,每每话头到了嘴边,就跟着热气咽下去了。汗水慢慢打湿了我的衣服,主要是背后,已经贴在后背上了,我现在非常想把衣服拉起来,让风从衣服和身体之间穿过。
“要不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是说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在整个空地上回响。
吴维真把左脚的拖鞋脱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仔细擦拭了一下说:“行,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从南郊回来,我买了点东西到医院。我爸给我发了很多微信,路上已经看见了,都是问相亲的状况,甚至他还说出攒有11多万块,彩礼应该够了。我一条也没回,同时也惊讶,他从哪儿弄得这么多钱,下岗这么些年了,没见他干啥正经事儿。刚做完手术,他身上的止痛泵还没有摘下来,他一看见我,把微信上说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关于钱那句没说。我说出了解决问题最快捷的那句话,印象不错,可以处处。说完,我补充,今晚就不在这陪你了,我打算跟人家吃个晚饭。听见前半句时,我爸还在喘着粗气,表示不信任,后面半句补上来,他来了精神,一个劲儿催我赶紧滚。
车子驶出医院,我脑子里一直压制的文字开始爆了出来,真的像爆米花的锅炉要开锅。
2、
吴维真从跷跷板上下来,眼睛盯着跷跷板下面的小土坑。这个土坑应该是跷跷板压出来的,反反复复。寻常人想到这里就停下了。吴维真没这个打算,她到一边的树下,拾了一根小树枝,大概四十公分长。她将小树枝伸进土坑里,树枝还余有一大半。她在树枝上做好记号,再去比对跷跷板下陷的部分。两者之间有五公分左右的误差。吴维真又将树枝放进土坑中,走到跷跷板另一端,用力抬起。接着她又走回来,坑中的树枝果然完好无损,甚至连痕迹都没有。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坑可能因跷跷板而起,但跷跷板绝不是唯一的原因。她转头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