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干啥,撂下电话皱起眉头。
再看微信,爆屏了,全是李万勇的事,很多群还有朋友圈都在说,疯了似的说。还说上头来的什么什么组出手了。
今天13时许,北原市广播电视塔发生一起坠亡事件,一环保人士以身明志谱写人生壮歌。据现场群众反映,该人是蓝水村村民李万勇,事前曾用过激手段阻止宏伟铝业建厂施工。事态进展情况,新X报将持续关注。
是那两个人写的吗,姓高的呢,李万勇咋成了环保人士?饭端上来根本吃不下,躺下又闭不上眼。他又开始高烧的身子抖作一团。媳妇赶紧找药帮他盖上大被。可刚把眼睛闭上,王奔娄就跑来了,人还没进屋就大嗓门儿喊,花蝎子刚到机场,就给逮住了。我去了宏伟铝业的工地,机械全停了,指挥部的门上贴着封条。
真的吗?蓝德书一骨碌爬起来,病好像去了一大半。
还发了公告呢。
啥公告,他眼睛喷出两只小太阳,看王奔娄拿手机过来。
看,政府公告白纸黑字——
一切以人民利益为重,把人民生命和健康放在第一位,暂停宏伟铝业建厂。
不是做梦吧,蓝德书跳起来又去抱王奔娄。
咋说不建就不建了,到底咋回事。
听说那个像麻秆儿成精的人也被带走了,就在会场上,脸像一张白纸。
说那个什么组没走呢,上头又派来了另一个什么组。王奔娄白话得眼眉都立起来了。
一群老干部模样的人在宏伟铝业的工地上放鞭炮,声音像从没听过的一种乐器,很像是聚集起来的那些人在喊口号,震天震地地飞向湿地和蓝水湖的上空。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风也吹得轻柔。浪花来电话说,把一些事处理完了,过几天就回来,还说给儿子在城里找到一所好学校。这多好,是不是老天爷睁眼了,啥都顺了。真好,蓝德书一夜没睡。
多么清新的一个早晨,蓝水村水灵灵地映在朗朗的阳光下。零星的水鸟因为好天气而亮起嗓门儿,三五只两三只地嬉戏在天上。燕子像被风吹起的黑纸片,飘逸着穿梭在芦苇与蒲草间。路旁的婆婆丁花一片一片的黄灿灿光闪闪。春起烧过的一片草地绿得透亮,像铺开的一床毛茸茸的褥子。蓝德书的媳妇弓着腰,干葫芦一样的头顶上飘摇着几根灰头发,正扶着门框向外边望。
一群男人举着前呼后拥,喊号着奔来了。刚一停下,就有人冲过来,劈头盖脸地打了蓝德书几拳,两眼金星闪闪,人晃悠两下差点倒下。
拖个死人去讹钱。
把事闹大了。
没你们,工厂咋能黄?
李万勇不是死了吗?
你咋不跟着去死?
我们挣钱,害着你们啥了。
熊榔头踮着脚尖儿去薅蓝德书的头发。
刘狗蛋上来扒蓝德书的裤子,喊,揍这坏种。
全都气吼吼的,推来搡去。
他只能往屋里退。他喊媳妇让她也赶快进屋,摸着肿成馒头的脸又去捂鼻子,鼻子嘀嗒嘀嗒淌血,眼睛一抹黑,脚像没根儿,天旋地转趔趔趄趄地爬上炕,倚在墙角上。媳妇刚把门闩死,锹镐就砸上来。房檐下的两串红辣椒撕扯掉了,捅破的燕子窝细草和毛毛纷纷扬扬,两只燕子叽叽叽地旋飞。有人去拆鸡窝,有人在刨菜池子,所有院里的东西全都被砸被毁,像一个战场。熊榔头和刘狗蛋挥动铁锹拍打玻璃窗,啪啪,三下两下打碎了玻璃,窗框也掉了,大敞四开的。几只绿豆蝇飞进来,东一头西一头乱撞。蓝德书没有一点儿力气去拦挡,气得前胸鼓胀,看那些人吼骂着起哄大笑。
看你还敢不敢坏了。
不得好死。
有人撮起一锹粪土扔向他的脸。有人喊,拆他的房子。
他爬到窗台上跪下去求饶,喊,别拆我的房子啊,拆了,我住露天地呀。他滚着爬着出去,抱住两个人的大腿,脸面不要了,要房子。脸没有疼痛感,他只想让他们停手,只要能保住房子,管他们叫爹叫爷都行。
一阵阵狂笑。看他跪在地上挪来挪去,所有的人瞪圆了红眼,可没人扶他起来。
家变成破烂摊子,好在保住了屋里的东西。他坐在墙根上,眼睛湿漉漉的。
天气慢慢变热,他站起来向蓝水湖望去,湖面上碎光粼粼,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邋遢脚步晃悠着瘦影无声地走在湖边,奔向纪老驴小房那一片空地。硬起来的阳光下,那女人眼里的泪珠,闪着晶莹的光。浪扑过来,水花混浊沉吟,又一拨浪头翻滚而来,带起一湖上下鼓荡的黄水。工地那边,不再长高的建筑被日头一口一口地啄,灰突突的,有点儿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