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房的女人们(2)

袁芬望着李洁,一脸若有所思。李洁说,你那么看我干啥?袁芬啪地击下掌,惊喜地说,啊,我想起来了,春天那工夫,电车工人闹罢工,那个演说的人就是你。李洁会意一笑,说你的记忆力真好。袁芬连连说,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李洁说,真想不到什么?袁芬说,看你当初慷慨激昂、叱咤风云的样子,像个男子汉,谁知还这么精致细腻。

李洁说,我也是女人啊。

这个午后,萧萧和三郎走到假山下时,李洁已在半坡上等候萧萧。那天,她特意装饰下自己,穿的是古铜色连衣裙,深褐色高跟皮鞋,臂上还挎着个小提包,浑身上下浸润着典雅和摩登。三郎不知李洁找萧萧事关他自己,他潇洒地朝李洁招招手,就离开萧萧,独自走上木桥,俯身观看桥下流水。

李洁看萧萧走上坡来,连忙拉过萧萧的手,说很感谢你能赴约。说罢,她觑起目光,仰望天上浮云,吟诵起萧萧写的《春曲》:这边的树叶绿了,那边的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到了……

萧萧顿时满脸惊喜。她睁大眼睛说,你也读过我的诗?李洁说,诗写得很美,很有意境,也有真情实感。萧萧感慨地说,春天很美好,只可惜春天太短暂了,她总是姗姗来迟,却很快又溜掉了。李洁说,所以我们要珍惜时间,争取在有限的人生里,做出更多有益于社会的事情来。萧萧怔怔,垂下头说,话虽这么说,可我们现在活得太累,也很痛苦,想求个温饱都不容易,更别说为社会做事了。李洁说,实际上你已经在为社会做事了。萧萧说,你指的是什么?李洁说,我说的是你的文章,我很喜欢你的文章。

萧萧颧上绽放出两片桃花,又惊又喜地说,真的啊,你还喜欢我的文章?都喜欢哪篇?李洁说,我觉得《王阿嫂的死》《广告副手》《小黑狗》都写得很好。萧萧收敛起笑容,说,谢谢你的夸奖,能帮我挑挑毛病吗?

李洁没有直接回答萧萧。她反问萧萧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萧萧说,你说。李洁说,据我所知,你也是地主家庭出身,可为什么在你的《王阿嫂的死》里,表现的却是对那个阶级的仇恨呢?

萧萧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她沉重地说,我恨我的家庭,也恨那个阶级。李洁说,据我观察,你是个有思想、有头脑的青年,我也欣赏你在作品中流露出来的倾向。但恕我直言,我觉得你的这种倾向太明显,在当前的环境下,容易惹起麻烦。萧萧抬起头,眼睛眯着李洁问,你的意思,是不赞成我写底层社会的生存状态?李洁摇摇头说,恰恰相反。我认为越是接近地气的作家,越有出息。我只是说,你应该让你作品的倾向更隐密些,更含蓄些。这样既有利于打击敌人,又有利于保护自己。

萧萧鼻孔一酸,突然展臂,搂过李洁的肩膀说,谢谢你,李老师,我今后写文章,一定要多加注意。李洁说,我想,除了写文章,你还应该做些其他的事。萧萧两眼罩着李洁,说除了写点儿文章,换点儿稿费,维持我们的生活,我什么都不能做。萧萧说过这话,突然有所感悟,又问李洁说,李老师,想让我,再做些什么呢?凡是牵牛房里的人,互相之间都不问名姓。萧萧听大家叫李洁为李老师,她也跟着这么叫。

李洁踌蹰片刻,没有将真实目的跟萧萧说。她目光搜索着桥上的三郎,缓缓地说,我只是想跟你唠唠。如果说想让你干什么,我想说的是,你今后写文章,要刻意写得隐晦些,既要打击敌人,也要保护自己。

两人会面无果而终。

临分手时,李洁面色有些窘迫。但萧萧没有看出来。她的心情仍处在亢奋之中,为能结交李洁而庆幸。李洁却不是这样,她没有实现约会的目的,总觉得是个缺憾,却又无可奈何。根据对萧萧的观察,她觉得现在说服萧萧,做三郎的工作,为时还尚早。事情还得慢慢地来,话还得慢慢地说,就像孩子学走路,没学走就学跑,容易摔跟头。李洁这么想时,就站起身来,拉着萧萧的手说,走,别让三郎等的时间太长。

这天,李洁走进牵牛房时,脚踏风琴前的人,正在议论什么,显得神神秘秘,惊惊诧诧。小铃子见李洁走来,便抬臂将张传单递给李洁,说李老师,这是我捡到的传单,里边说哈东游击队很活跃,里边还有女兵呢。你说这能是真的吗?

李洁接过了传单,却没有看。因为传单是她交给袁芬,再由袁芬撒到门前,或者是老巴夺烟厂。她抚摸着小铃子的头说,游击队里真的有女兵,也像男人一样行军打仗。王琴就探过头来,啧啧两声,说我也想当女兵,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李洁笑笑。她告诉王琴说,反满抗日是全中国人的事,人越多越好,更欢迎有文化的女兵。她还以王琴为例,说王琴到游击队去,可以教战士们唱歌,跳舞,鼓舞士气。

小铃子听到这儿,就抢话说,可惜我年纪小,要不,我也去找游击队。李洁点点头,说你真得要等两年。不过,不参加游击队,也可以为抗日做事,比如捐款捐物。小铃子兴奋一脸,应声就问,我们捐钱,你能送到吗?李洁笑笑,反问小铃子,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