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熟稻

洪水如脱缰野马,穿过洪门村前的防洪大堤。村支书洪大新像木桩一样,钉在坚固的大堤上。

抗洪部队的到来,又让洪书记吃下一颗定心丸。

带队的黄连长岁数不大,但有着丰富的抗洪抢险经验。

洪书记与黄连长并肩作战十多天,从初识到现在,俨然成了亲兄弟。大堤就是阵地。即使看不见硝烟,生死攸关也埋在大堤下面。

洪书记身后就是自己的村庄,方圆十几里就像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水盆。这个水盆一旦倾覆,所有房屋和庄稼即刻是灭顶之灾。

汛情即战情。洪书记不分昼夜,挨家挨户动员,指挥老少妇幼全部转移到了安全地带。至于那些坛坛罐罐,老人们舍不得,想带走,洪书记一把拦下,若命没了,这些还有用吗?

暴雨依然在下,大堤上泥泞不堪。

黄连长和洪书记坐在帐篷里短暂休息之后,俩人开始分析水情和险工险段。几日来,这是俩人每晚的惯例。在交流中,彼此建立了信任。在他们的心目中,保住大堤就是自己的天职。

人在堤在,永不后退。

突然,一位战士进来报告,有紧急命令。

黄连长看着电报,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等战士转身出去后,他问洪书记,村里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洪书记回答,除了突击队在大堤上,村里妇女工作队做饭送饭外,其他人前天全部完成了转移。

黄连长很不情愿地说,有一个重要情况通报给你,上级命令,因下游重要城市已经严重超过警戒线,要求我们明日下午五点炸堤分洪。

洪书记一听,频频摇头,说,下游是人,上游也是人。下游有大堤,上游也是大堤,凭什么就要炸我们的?

黄连长道,老洪,你这思想不对头啊,不用说一个省里上游服从下游,几个省也是上游服从下游,这叫全国一盘棋。

黄连长转身从自己的军用包里拿出一张纸,向洪书记展开。你看,这是我们开赴抗洪前线之前签的承诺书,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都必须服从命令。军令如山,是我军战无不胜的法宝。

洪书记听后解释,我一心急,没把意思表达清楚。他指了一下大堤下面的稻田,说,这几百亩稻子再有七八天就熟透了,能不能再坚持几天。等我们收了稻子,再炸掉大堤,我们毫无怨言。

黄连长吼道,老洪,你是不是真糊涂了?下游是否抗得住先不说,几千斤、几万斤稻子才多少钱?一个大型企业,一个大型城市多少钱?再说,每年国家都有救济款,帮助灾区渡过难关啊!

洪书记同时发急,忽地站起来,说,我不是不让炸啊,只是想大家都坚持一下,把能抢救的都抢救到手。新冠肺炎要国家拿钱,闹洪灾国家还要拿钱。我们能争取一点儿,国家就少补贴一点儿。

黄连长沉默了,站起来向稻田张望。黑压压一片,在风雨中倔强地摇动。

一阵沙沙声引动着黄连长转过头,他看见洪书记也拿出一张纸,摊在面前。

洪书记说,这是我今年与乡里签的责任书,在我今年最后的任期内,确保全村脱贫。他又指了指大堤下的稻田,这是村里仅有的机动地,年初经过两委班子研究,全部分给了五户贫困户耕种。如果这些稻子没有收成,就意味着今年的脱贫目标实现不了。

黄连长的眼睛湿润了,他鼓足勇气向上级请示更改命令,可还没等他报告完,就挨了一顿臭骂。

这一夜,黄连长在帐篷里急得团团转,洪书记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一点儿都没觉察。

黄连长迷迷糊糊睡去,他指挥部队准备炸堤,突然洪书记带着大批群众强烈阻拦。黄连长与洪书记理论,一着急,醒了。黄连长睁开眼,看见帐篷外天色鱼肚白了。

黄连长走出帐篷,暴雨停了,晴空万里,江水拍打着堤岸,发出一声声闷响。当他再转身向堤内了望时,约摸有几百名群众拔的拔,割的割,正在抢收稻子。

一会儿,洪书记带着几个突击队员大步走过来,告诉黄连长,他们从昨晚半夜就开始抢收了,争取中午之前把半熟的稻子抢收完。这些稻子虽未熟透,但是,却是喂牛马的好食材。

黄连长双眼湿润,啪,向洪书记他们行了一个军礼。